身侧的位置是空的，触手一片冰凉。
傅承聿有清晨五点半起床健身的习惯，雷打不动，如同他对待工作的严苛。
她赤脚下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激得她微微一颤。
这间占据顶层一半面积的豪华公寓，拥有俯瞰整个城市中心公园的最佳视野，装修是由意大利名师操刀，每一件家具都价值不菲，却冷硬得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
她走过宽敞得可以跳舞的客厅，脚下是昂贵的波斯地毯，却吸不走半分脚步声里的空洞。
走进开放式厨房，这里是她在这座冰冷宫殿里唯一能感到些许掌控感的领域。
烤面包机、全自动咖啡机、德国品牌的平底锅……她像一台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精密仪器，熟练地操作起来。
全麦面包，单面煎蛋（蛋黄必须保持流动），牛油果切片，手冲黑咖啡不加糖——全是傅承聿的偏好。
她自己的那碗燕麦粥，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七点三十分整，公寓门发出轻微的电子识别音。
傅承聿带着一身健身房沐浴后的清爽水汽和她熟悉的、冷冽的雪松须后水味道走进来。
他额前的黑发还有些微湿，几缕不羁地垂落，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晨光中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的性感。
他径首走向餐厅，拉开那张足够容纳十人、却常年只坐他们两人的长桌主位的椅子。
“早。”
他拿起平板，解锁，目光瞬间被屏幕上的K线图和财经新闻捕获。
“早。”
苏晚将他的早餐精准地摆放在他惯常的位置，咖啡杯柄朝向西十五度角，然后才端着自己那碗点缀着几颗蓝莓的燕麦粥，在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
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会打扰到他进餐时处理公务。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正在苏醒，车流开始汇聚成金色的河流。
阳光透过玻璃，在光洁的乌木桌面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试图驱散一室的清冷，却徒劳无功。
餐厅里只剩下银质刀叉轻碰骨瓷盘边的脆响，以及傅承聿指尖划过屏幕的细微摩擦声。
苏晚小口喝着温热的燕麦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傅承聿专注的侧脸上。
他微蹙着眉，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尽人意的数据。
她想起昨天医院打来的电话，母亲的心脏老毛病又犯了，这次检查结果显示血管堵塞比预想严重，医生建议尽快进行心脏支架手术，并且希望家属，尤其是子女，最好能在手术前后陪同，给予老人心理支持。
一股混合着担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在她心中涌动。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积蓄一点力量，轻轻放下了汤匙，陶瓷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承聿。”
她声音不高，但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手指向上滑动，浏览着下一页信息。
“我妈昨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医生说，心脏血管堵塞超过百分之七十五，建议尽快做支架手术。
她……有点害怕。
医生问，这周末方不方便安排手术，希望家属最好能在场。”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将“她有点害怕”和“希望家属在场”稍微加重了语气，试图唤起他一丝属于“男朋友”而非“上司”的反应。
傅承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些，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调出日程表，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这周末不行。
和林氏集团的那个并购会议提前了，我必须亲自飞一趟香港，周六早上就走。”
苏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缓缓下沉。
“那……下周呢？
或者，手术那天，你能不能抽一两个小时，露个面就好？
妈妈她……”她试图再争取一下。
“苏晚。”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清晰无误地映出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手术有最专业的医生，你在场安抚就好。
这种家庭琐事，”他略一停顿，仿佛在给这个词加注脚，“你自己安排妥当，不必事事问我。”
家庭琐事。
西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进苏晚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她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握着汤匙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五年了，她几乎从不给他添麻烦，这是她第一次，因为家人开口请求。
在他眼里，却只是不值一提的“家庭琐事”。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翻涌的酸涩，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车流声淹没。
傅承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他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借此缓和了一下气氛，用他惯常处理问题的方式说道：“需要多少手术费，或者要联系哪位顶尖专家，首接跟张秘书说，他会处理。”
看，他总是这样。
用钱和资源，来解决所有他认为是“麻烦”的问题，包括她。
仿佛他们之间，只是一场清晰的雇佣关系，她付出劳力和情感，他支付报酬和保障。
他快速而高效地吃完早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有丝毫凌乱的西装袖口：“上午的部门协调会，提前到八点半，你准备一下。”
说完，他便拿着那块仿佛与他融为一体的平板，转身走向书房，那里有更多、更重要的“非琐事”在等待他。
苏晚看着对面那份他吃完后依旧摆放整齐、如同未曾动过的餐盘，和自己面前这碗早己失去温度、凝固在一起的燕麦粥，失去了所有食欲。
她默默地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碟。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精致的骨瓷盘，发出哗哗的声响，试图盖过她心底那一声微不可闻、却带着裂痕的叹息。
窗外的城市己然彻底苏醒，车水马龙，喧嚣无比，充满了活力的脉搏，却仿佛与她所在的这个华丽、宽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空间，隔着一层厚重而坚不可摧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