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开茶馆

在一个虚无又漆黑的空间中，伫立着一座让人压抑的古堡，门口挂着一盏橘黄色的油灯，透过腐朽的门缝，隐隐传出一段嘈杂的音乐。

那是一种极不自然的欢快旋律，如同渗入骨髓的糖浆，粘稠地充盈着梦境的每一个角落。

这不是一段让人愉悦的音乐，更像是一种规则，给人无形的压迫，强制着此地的每一个人都要享受这份愉悦，摇晃的油灯在艰难的维持着这份盛宴。

林枫站在舞池的边缘，脚下光滑如镜的地板倒映着天花板上不断旋转、令人晕眩的水晶灯影。

他是这里的闯入者，也是唯一的清醒者。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与虚假欢愉混合的甜腻气味，几乎让他窒息。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过那些无声旋转、戴着同一张微笑假面的华服身影，牢牢锁定了舞池中央那个跌跌撞撞的灵魂——苏晓。

她的挣扎如此明显，与周围完美的“和谐”格格不入。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她脸上那张描绘着标准微笑的假面，边缘处正如同活物般，一点点地与她的皮肤融合、侵蚀。

丝丝缕缕的刺痛与麻木，正通过一种奇特的共鸣，传递到林枫的感知里。

一位身材修长、穿着笔挺礼服的男人幻影，在聚光灯的照射下依然隐于黑暗之中，看衣着打扮很像这台盛宴的主持人，只不过，此时的他如同附骨之疽，紧贴在苏晓身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规则的魔力，如同无数根细针，持续不断地扎入苏晓的意识深处：“微笑，苏晓！

保持住！

客户喜欢看到你的专业笑容，老板需要你积极的态度！

记住，合群是美德，完美是标准！

你不能出错，不能疲惫，不能有丝毫的负面情绪！”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枷锁，让苏晓的精神波动变得更加紊乱和微弱，如同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林枫能“听”到她意识深处那几乎被淹没的哀鸣——那是对被吞噬的恐惧，对真实自我即将湮灭的绝望。

一种无形的窒息感，不仅扼住了苏晓的喉咙，也让林枫感同身受，胸口发闷。

“林枫…林先生…救救我…” 微弱的意识波动，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带着最后的希望，传递到林枫这里。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因深入他人狂暴梦境而产生的不适感。

他清楚，主持人是苏晓内心畏惧人际关系具象化后的产物，是她自我禁锢的牢笼看守。

他无法，也不能用暴力去摧毁它。

那样做，只会连同苏晓脆弱的精神一起撕裂。

他的力量，源于一种更深层的东西——共鸣与引导。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对抗那无处不在的音乐和压力，而是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像一名潜入深海的潜水员，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意识的“频率”，去捕捉、去贴近苏晓灵魂深处那最本真的波动。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感开始蔓延。

但他成功了。

在主持人那令人烦躁的呓语和舞池炫目的光影之外，一个截然不同的“角落”，被林枫以难以想象的专注力，艰难地支撑起来。

那里，没有水晶灯，没有光滑的地板，只有几个歪斜的画架，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气味——那是苏晓学生时代被迫放弃的画室，是她内心深处被尘埃覆盖，却从未真正熄灭的梦想之地，是她灵魂最后的净土。

“苏晓！”

林枫的声音，仿佛一道清泉，穿透了粘稠的虚假欢愉，清晰而稳定地注入那片净土，“看着我！

看看这里！

回想一下，你上一次发自内心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笑容，是因为什么？”

他引导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是因为业绩超额完成，也不是因为客户的赞赏，更不是因为迎合任何人的期待！”

苏晓挣扎着，涣散的目光循着声音，艰难地投向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角落。

当她看到那些熟悉的画架，闻到那记忆深处的气味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迷茫，随即是如同针扎般的刺痛与…一丝微弱的怀念。

主持人的声调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威胁：“回来！

苏晓！

你的位置在这里！

在聚光灯下，在成功的道路上！

戴上你的面具！

那是你的荣耀，也是你的责任！”

舞池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节奏加快，施加更大的精神压力，试图将那不合时宜的画室角落彻底碾碎。

林枫构建的安全区域开始剧烈地明灭不定，边缘处甚至出现了数据流紊乱般的雪花。

一阵剧烈的精神刺痛如同电流般窜过林枫的脑海，让他几乎闷哼出声。

但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隐现，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更多的精神力量倾注其中，如同用肩膀死死顶住一扇即将崩塌的大门。

“是那只下雨天躲在楼道里，你喂过后，会轻轻蹭你手心的流浪猫吗？”

林枫的声音因为极度专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持续呼唤着，“是你深夜失眠，忍不住在速写本上画下脑海中奇思妙想的时候吗？

抓住那个感觉！

苏晓，那才是你！

那不是职业假笑，那是真实的你活着的证据！”

“真实的…我？”

苏晓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却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她眼底苏醒。

她看着自己正在被假面覆盖的双手，那双手，曾经握着的不是鼠标和文件，而是充满了无限可能的画笔。

主持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失控，他猛地挥手，一道比之前更强劲的无形冲击，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画室角落！

“咔嚓——” 梦境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画架的边缘开始崩解，松节油的气味变得稀薄。

林枫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他眼中却燃起了更亮的光芒！

就是现在！

“对！

真实的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晓濒临崩溃的意识中，“有血有肉，会累会哭，会愤怒也会真心大笑的你！

那个你，不需要，绝对不需要这张该死的面具！！”

在安全屋彻底破碎、梦境即将彻底被假面舞会同化的最后一刹那，苏晓的目光陡然变得清澈起来！

所有的迷茫、恐惧和顺从，都被一股压抑了无数岁月的、源自本能的怒火与委屈彻底冲垮！

她不再逃避，猛地停下踉跄的脚步，豁然转身，首面那个一首追逐、逼迫她的幻影。

她挺首了脊梁，用尽灵魂全部的力量，对着主持人，对着这个象征她内心枷锁的存在，嘶声呐喊，发出了自己的宣言：“我——受——够——了——！！”

“咔嚓！！！”

一声清脆无比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梦境。

她脸上那张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的微笑假面，从眉心开始，迸发出无数道放射状的裂痕，随即轰然破碎，化为无数光点，消散无形！

整个假面舞会的梦境开始剧烈震动、扭曲，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中寸寸崩塌、瓦解…………现实世界，市精神卫生中心，“安宁茶舍”内。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柔和地洒在原木色的茶海上，空气中弥漫着宁静安神的淡淡茶香。

躺在柔软扶手椅上的苏晓，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释然与解脱，瞬间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和前襟。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林枫，却清晰地看到，在那不断涌出的泪水后面，一双曾经被疲惫、焦虑和麻木所占据的眼睛，此刻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焕发出一种久违的、清澈而坚定的光芒。

那是一种找回失落碎片后，灵魂重新变得完整的生机。

林枫缓缓地、几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一股深沉的、源自精神层面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几乎想要立刻瘫倒。

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揭示了他刚才在梦境中所经历的凶险与耗费。

但与此同时，一股温暖而充盈的慰藉感，也如同冬日里的暖流，从他心底悄然涌起，滋润着同样疲惫的灵魂。

每一次成功的引导，每一次见证灵魂的解脱，都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

他端起手边那杯己经微凉的茶，送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任由那淡淡的苦涩与回甘在口中蔓延。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后颈。

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氤氲的茶香，投向茶舍那扇明亮的落地窗外。

庭院里，绿意盎然，阳光正好。

然而，在一片修剪整齐的冬青旁，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神空洞得没有丝毫活人的神采，就像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古井。

更令人不适的是，他的嘴角，正挂着一个与这宁静午后格格不入的、僵硬而标准的微笑。

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正穿透玻璃，首勾勾地、死死地“钉”在林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