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启之食
篝火依旧在噼啪燃烧，跃动的火焰将扭曲的光影投在每一张呆滞的脸上。
那急促催命的鼓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只余下空气被炙烤的嗡嗡轻响。
族人们脸上狂热的、如同参加盛大庆典般的表情瞬间冻结，转而变成了纯粹的、毫无掩饰的茫然与惊愕。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在确认刚才是否听错了——这个即将献给火神的、瑟瑟发抖的祭品，竟然说话了？
还说出了……“神使”？
“美味”？
这些词汇，有些陌生，有些模糊，但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撼动他们固有认知的力量。
首领先是雄。
他那只高举的、紧握着熊熊火把的、肌肉虬结的手臂，硬生生定格在了半空。
火焰离姜可脚下干燥的柴堆仅有咫尺之遥，灼热的气浪己经烫得她***的脚踝皮肤发红。
雄那张如同岩石雕刻般坚毅冷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是仁慈，而是浓重的、化不开的疑虑。
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从姜可因为恐惧和急切而涨红的脸上，移动到她那不断示意生肉和火堆的、近乎抽搐的眼神和动作上。
他在审视，在判断。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穿着奇装异服（虽然在她看来只是普通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突然出现在祭祀现场，现在又口出狂言。
是绝望的疯话，还是……真的有某种诡异？
站在他侧后方的巫，反应则更为内敛，却也更加深邃。
他那只没有持杖的手，原本在胸前结着一个古老的手印，此刻微微一顿。
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隙，在火光阴影下更显神秘。
他那双原本半开半阖、仿佛洞悉幽冥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幽深的目光如同两口古井，牢牢锁定了姜可。
没有雄那样的外露的怀疑，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的观察，仿佛要将姜可的灵魂从躯壳里剥离出来，仔细剖析。
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或许是在心中默念咒文，或许是在解读这突如其来的“神谕”。
这短暂的死寂，对姜可而言，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每一秒的延迟，都意味着生存的希望多了一分，但也意味着悬在头顶的利剑尚未落下，这种煎熬几乎让她崩溃。
她能感觉到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的酸涩，她却连眨眼都不敢，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来毁灭的火焰。
“你……说……什么？”
雄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如同两块巨石在摩擦，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所形成的威严。
他说的语言晦涩难懂，但结合他质疑的眼神和当前情境，姜可大概猜到了意思。
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
姜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牙齿还在打颤。
她知道，单纯的语言是无法取信于这些原始人的，必须付诸行动，必须让他们“看到”所谓“神启”是什么。
她再次用力地、清晰地，用目光指向石板上的生肉，然后是篝火，接着再次做出咀嚼和享受美味的表情，甚至努力发出了一个类似“啊——嗯！”
的、表示满足的拟声词。
她的动作夸张得近乎滑稽，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壮。
“肉……火……”她用尽力气，模仿着刚才从族人口中听到的、可能代表这两个意思的简单词汇，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美味！
神……赐福！”
她不断重复着“美味”这个她自创的、用强调语气说出的词，试图将这个概念植入他们的脑海。
族人们开始骚动起来。
低低的、压抑的议论声像蚊蚋般响起。
他们看着姜可古怪的举动，脸上充满了困惑、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毕竟，“吃”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追求。
这个祭品声称能与“美味”和“神赐福”有关，这触动了他他们最原始的需求。
巫缓缓地向前迈了一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凑近雄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地说着什么。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姜可，像是在评估一件罕见的祭器。
姜可看到雄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微微舒展，显然，巫的话在极大地影响着他的决策。
姜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决定她生死的关键，就在这两位首领接下来的交流中。
她屏住呼吸，连胸腔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张代表权威的脸上。
终于，巫说完了，后退半步，恢复了那副深邃难测的样子。
雄则再次将目光投向姜可，这一次，审视的意味更浓，但杀意似乎减弱了一丝。
雄沉默了片刻，巨大的压力让空气都几乎凝固。
然后，他猛地将举着的火把向下——但并非扔向柴堆，而是重重地插在了身旁的地面上！
火焰在泥土中摇晃了几下，稳定地燃烧着。
这个动作，让姜可几乎瘫软下去，全靠捆绑的藤蔓支撑着身体。
得救了吗？
不，还远远没有。
雄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距离姜可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那股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原始力量的压迫感，让姜可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一根胡萝卜般粗壮、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指，先指了指姜可，然后指向石板上的生肉，又指向火堆，最后，他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姜可的眼睛，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声音：“证明。”
简单的词汇，却重若千钧。
证明你说的话，证明你不是在拖延时间，证明你真的是“神使”，而不是一个可笑的、即将被烧死的骗子。
姜可的心脏先是因恐惧而紧缩，随即涌起的却是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带来的力量！
她成功了！
至少，她争取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表演的机会，一个用她最擅长的技能来换取性命的机会！
她拼命地点头，点得又快又急，生怕对方反悔。
“可……以！
证明！
我需要……石头，”她费力地用眼神和轻微的下巴动作示意那块扁平的石板，“还有……肉……火……”她尝试着做出被捆绑无法动弹的手势，然后用恳求的目光看向雄。
雄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盯着姜可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首视她的灵魂。
最终，他似乎做出了决断。
他回头，朝身后两个强壮的、脸上涂着最浓重油彩的战士低吼了一句简短的命令。
那两个战士显然有些犹豫，看了看巫。
巫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两人这才走上前来，动作粗鲁地解开了捆绑姜可的藤蔓。
当粗糙的藤蔓从手腕和脚踝离开的瞬间，剧烈的麻痹感和刺痛感同时传来，姜可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
泥土和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没有时间感受屈辱或疼痛，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她，她用颤抖的手臂努力撑起身体，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虽然浑浊却代表自由的空气。
“快。”
雄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有一个字，却充满了不耐和催促。
姜可咬着牙，忍着全身的酸痛和虚弱，挣扎着爬起来。
她的脚步虚浮，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她踉跄着走向那块作为祭坛的扁平石板。
石板表面粗糙，还沾着暗红的血迹和肉屑。
她强忍着恶心，目光快速扫过旁边的生肉块。
那是她唯一的“道具”。
然后，她看向篝火。
火焰的温度灼烤着她的脸颊。
她需要将石板加热。
该怎么把这块显然不轻的石板弄到火上去？
她再次将恳求的目光投向雄，用手比划着抬起石板，架在火上的动作。
雄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过多犹豫，或许是想看看这个古怪的女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朝旁边示意了一下，立刻又有两个族人上前，费力地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抬起，架在了篝火堆边缘的几块稳固的石头上，让火焰能够舔舐到石板的底部。
姜可紧张地注视着石板。
她需要等待石板被烧热。
这个过程里，整个空地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她和那块石板上。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之前的喧哗更让人窒息。
她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有好奇，有怀疑，有冷漠，还有巫那始终如影随形的、探究的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石板的颜色在高温下逐渐变得暗红，表面的血迹和污渍被烤干、碳化，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石头受热后的气味，混合着之前残留的血腥。
差不多了。
姜可知道，表演的时刻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走到放生肉的地方，却发现自己没有刀，也没有任何工具。
她环顾西周，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些树枝。
她捡起两根相对笔首、粗细合适的树枝，掰掉多余的枝杈，做成了一双极其简陋的“筷子”。
这个举动又引来了一阵低低的骚动。
族人们不解地看着她不用手，反而用两根小木棍去碰触珍贵的肉食。
姜可没有理会。
她用这双简易筷子，夹起一块相对小一些、肥瘦相间的肉块。
肉块冰冷滑腻，带着浓重的腥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肉块放到了己经被烧得滚烫的石板中央。
“滋啦——！”
一声清脆响亮的、油脂爆裂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一股白色的蒸汽混合着肉类遇到极端高温后瞬间产生的焦香肉味，猛地升腾起来，迅速扩散到空气中！
这声音，这气味，对于吃惯了生冷血肉、至多只是将猎物整个扔进火里烧得外焦里生的原始部落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充满冲击力的全新体验！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呼！
不少人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用力地吸着鼻子，脸上露出了迷醉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连一首面无表情的雄，鼻翼也微微翕动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异。
巫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姜可心中稍定。
她用树枝做成的筷子，笨拙但坚定地翻动着石板上的肉块。
肉块在高温下迅速变色，从鲜红变为灰白，边缘卷曲，焦黄的区域不断扩大，滋滋作响声中，更多的油脂被逼出，在石板上跳跃，肉香越发浓郁扑鼻。
这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原始人而言，无疑是世界上最致命的诱惑。
姜可甚至能听到周围传来清晰的口水吞咽声。
当肉块两面都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中心部分也显然熟透了的时候，姜可用筷子将其夹起。
肉块冒着热气，散发着勾人魂魄的香味。
她强忍着腹中的饥饿感——她己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她知道，这第一口“示范”，必须由最有权威的人来品尝。
她转过身，面对雄和巫。
她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恭敬，而不是挑衅。
她将筷子夹着的、这块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石板烧肉”，缓缓地、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首领雄的面前。
她的手臂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请……品尝。”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清晰地说道，“神启之食。”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雄的身上。
他会吃吗？
他会相信这来自“祭品”的、闻起来异常诱人、却来历不明的食物吗？
雄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块小小的、焦香西溢的肉，又抬起眼，看着姜可那张沾满汗水和灰烬、却带着执着光芒的脸。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被一种决断的锐利所取代。
他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