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脂粉的甜腻、隔夜酒菜的酸馊、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身的***气息,像无数条滑腻冰冷的毒蛇,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孔,缠绕着他的意识,将他从混沌的黑暗深处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更深的昏暗。
身下是冰冷粗糙的硬木板,硌得骨头生疼。
西周堆满了沾满油污的木桶、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还有一堆堆脏兮兮的抹布。
空气浑浊得几乎凝成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气与挥之不去的恶臭。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炸开,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汹涌灌入脑海:一个同样叫方寒的少年,挣扎在修仙界最底层,饥寒交迫,为了几个铜板在这“寻芳阁”后厨打杂,最终在连续三天三夜的高强度劳作和高烧中,倒在了这堆污秽里,再没起来。
“嘶……”方寒倒抽一口凉气,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的骨头,咳到最后,喉头竟泛起一丝腥甜。
他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了自己:一身破麻布衣,沾满了不明污渍,几乎看不出本色;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布满新旧伤痕;脚上一双露趾的草鞋,被污垢浸染得发黑。
这具身体,虚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破的纸,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穿越……修仙界底层?”
方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没有系统,没有奇遇,只有一具濒死的躯壳和一个地狱般的开局。
“这运气……真是‘大爱无疆’啊。”
就在这时,前厅隐隐传来的喧嚣声陡然拔高,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瞬间压过了后厨的死寂。
丝竹管弦变得急促而媚俗,混杂着女子刻意的娇笑和男人们粗豪的划拳劝酒声浪,一阵阵拍打着薄薄的门板。
“仙师驾到!
快!
快迎驾!
都打起精神来!”
一个尖利急促的女声穿透嘈杂,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与惶恐,是寻芳阁的老鸨。
方寒挣扎着挪到门边,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向外窥去。
门缝外,是另一个世界。
寻芳阁的大堂此刻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暖色的灵光石镶嵌在雕梁画栋间,将描金绘彩的屏风、铺着锦缎的软榻、还有满桌珍馐美馔照得流光溢彩。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灵茶的清香和灵果的甜香,与后厨的腐臭形成天壤之别。
几个身着光鲜法袍的男子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央。
他们神态倨傲,眼神淡漠,周身隐隐有微弱的灵光流转,与周围凡俗的一切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锦袍上绣着云纹,腰间悬着一枚温润玉佩,正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享受着两名绝色女子小心翼翼的侍奉。
他指尖随意捻着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石头,正是方寒记忆里价值连城的灵石!
那灵石在他指间把玩,如同寻常的玩物。
一个不小心,侍奉的舞姬脚下微滑,手中捧着的玉杯倾斜,几滴琥珀色的琼浆洒落在那位锦袍仙师的云纹锦靴上。
“啊!”
舞姬吓得魂飞魄散,花容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锦袍仙师眉头都没皱一下,眼中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他指尖随意掐了个法诀,一点微不可查的灵光拂过靴面。
瞬间,那几点污渍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锦靴光洁如新,不染尘埃。
他甚至没低头看一眼匍匐在地、抖得不成样子的舞姬,仿佛拂去的不是污渍,而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不长眼的东西!
还不快滚下去!”
老鸨尖声怒骂,肥胖的身体灵活地挤上前,对着地上的舞姬就是一脚,随即脸上堆满谄媚到扭曲的笑容,对着仙师连连作揖,“仙师息怒!
仙师息怒!
都是这贱婢手脚粗笨,污了仙师法眼!
回头老婆子定狠狠收拾她!
快,快给仙师换最好的‘醉仙酿’来!
把红袖、绿萼都叫来伺候!”
仙师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揭过。
老鸨如蒙大赦,立刻指挥龟奴拖走了瘫软的舞姬,又换上一批更加美艳、更加小心的姑娘,一时间莺声燕语,觥筹交错,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方寒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透过门缝,冷冷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那跪地的舞姬,惊恐绝望的脸与记忆中“原主”濒死时的不甘重叠。
那锦袍仙师拂去污渍时的冷漠,与拂去一只蝼蚁无异。
一枚灵石,足以让像他这样的底层散修拼上性命去争抢,在对方手中却只是把玩的石子。
仙凡之别,如同天堑。
这寻芳阁的前厅与后厨,便是这修仙界***裸的倒影。
光鲜亮丽之下,是令人窒息的腐臭和挣扎。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袭来,喉头的腥甜更重了。
身体在发出警告,再这样下去,他很快会步上“原主”的后尘。
活下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急迫。
老鸨尖利的咒骂声由远及近:“天杀的懒鬼!
都死光了吗?
前头仙师们尽兴了,后头的‘仙馔’怎么还没送上去?
方寒!
方寒你这小兔崽子死哪去了?
赶紧滚去把东厢房吐的那堆腌臜玩意儿收拾干净!
弄脏了仙师的地板,扒了你的皮也赔不起!”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后厨的门被粗暴地踹开。
老鸨那张因愤怒和谄媚而扭曲的胖脸出现在门口,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方寒脸上:“装什么死!
还不快去!
再磨蹭,今晚别想领那半个馊饼!”
刺鼻的酒气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方寒沉默地低下头,掩去眼中冰冷的清醒。
他没有争辩,只是佝偻着身体,吃力地拿起墙角的木桶和破布,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朝着东厢房那片狼藉蹒跚而去。
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阵阵发黑。
东厢房门口,浓烈的秽物气味几乎将他熏倒。
他咬着牙,屏住呼吸,用破布裹住手,开始清理地上那滩令人作呕的污物。
秽物粘稠,混杂着未消化的灵食残渣和酒液。
就在他强忍着恶心,试图刮起一块黏在地上的秽物时,破布下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棱角。
方寒动作一顿。
他忍着恶臭,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污秽。
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光,一点极其微弱、几乎被污浊完全掩盖的温润光泽,从秽物深处透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沾满污垢的、边缘破损的……玉简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