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卖声、议论声、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各种鲜活的声音与气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空白的感官。
他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像一尾误入江河的深海鱼,与周围格格不入。
阳光透过街道两旁建筑的飞檐,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落在他苍白而污浊的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暖意。
这暖意让他恍惚,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腹中的饥饿与身体的疲惫。
他寻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巷角,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坐下,试图从这片空白与嘈杂中,理出一丝头绪。
“闪开!
都闪开!
赵公子的坐骑受惊了!”
急促的马蹄声与尖锐的呼喝声,如同利刃般劈开了街角的平静。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惊慌失措地向街道两旁退避,如同被分开的潮水。
只见一名身着华贵锦袍、面色倨傲的少年,正骑乘着一头丈许长短、形似狮虎却头生独角的凶兽“火犀”,在街道上肆意冲撞。
火犀西蹄翻飞,带着灼热的气浪,所过之处,摊位倾覆,货物散落一地。
那少年不仅不加约束,反而手持一根镶着宝石的皮鞭,大笑着抽打躲闪不及的路人,引来一片压抑的痛呼与怒骂。
“是城主之子赵乾!”
“这个煞星,今天不知又发什么疯,快走快走!”
路人窃窃私语,脸上满是敢怒不敢言的愤懑与恐惧。
赵乾纵兽驰骋,目光扫过,恰好落在了巷角那个蜷缩着的、衣衫破烂的身影上。
林渊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死寂气质,以及对他到来毫无反应的漠然,瞬间激起了这位纨绔子弟的邪火。
“哪来的臭乞丐,敢挡小爷的路?
给我碾过去!”
他狞笑一声,非但不勒停火犀,反而猛地一催胯下妖兽。
“吼!”
那火犀发出一声低沉暴戾的咆哮,周身腾起淡淡的红色气焰,化作一道狂暴的赤影,低着头,以那根足以洞穿钢板的独角为锋,携着千钧之势,径首朝林渊冲撞而去!
腥风扑面,灼热的气浪烤焦了空气。
周围有人失声惊呼,有人不忍地闭上双眼。
仿佛己能预见下一刻,那单薄身影被撞得骨断筋折、血溅五步的凄惨景象。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林渊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脑海中那片混沌的空白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嘶吼、悲壮的呐喊、疯狂的尖啸……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涌现!
他的身体,先于茫然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依旧是靠着墙壁的姿势,只是握着青铜剑符的右手,对着那狂冲而来的赤色凶影,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微不可查、细若游丝、仿佛能切割光线的青铜色流光,自锈迹斑斑的剑符前端悄然闪过,没入虚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前冲的火犀,连同其背上满脸残忍笑意的赵乾,动作猛然僵住,如同化为了两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下一刻。
“嗤——”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利刃裁开锦帛的声音响起。
一道极细的血线,自火犀的额头眉心处浮现,笔首地向下蔓延,划过鼻梁、脖颈、胸腹,首至尾部。
随即,这庞大的凶兽身躯,沿着这条血线,整齐无比地裂成了两半!
炽热的鲜血混合着内脏,如同泼墨般轰然洒满青石地面,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而那道致命的细线,竟诡异地穿透了赵乾的身体,并未停留,继续向后延伸。
“咔嚓……轰隆!!!”
赵乾身后,那座他自家经营的、高达三层的奢华酒楼,临街的墙面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平滑如镜的倾斜切痕。
上半部分建筑沿着切痕缓缓滑落,最终砸落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起漫天烟尘与碎木!
一剑,兽毙,人亡,楼分!
整条长街,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惊骇与恐惧,死死地聚焦在那个依旧靠着墙壁、缓缓将青铜剑符收回怀中的少年身上。
他依旧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林渊低头,看着怀中那枚似乎毫无变化的剑符,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上面的锈迹,似乎淡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心中并无复仇的快意,也没有杀人的不适,只有一片更深的、万古寒冰般的茫然,以及脑海中那愈发清晰、如同潮汐般不断呼唤着他的……坟场死寂。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后方城主府方向骤然升起的几道惊怒交加的强横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