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五年前,穆青阳上京赶考。走之前,托媒人娶了我这个丧父又丧母的云家豆腐坊孤女。
成婚第二天,我卖了豆腐坊,典当了祖传玉佩,为他奉上所有的银钱,给他赴京赶考做盘缠。
他双眼微红,轻轻捧起我的脸,深情一吻。云蓉,你与我所有,我必不负你!那夜之后,
我那瘦弱的身子里竟有了他的种。我独自守在家里,替他孝顺公爹,照顾瘫痪的婆母,
一个人当几个人用,连一厘一毫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春天万物复苏,我起的比鸡早,
摘了苜蓿混着唯一的鸡下的唯一的蛋,给他们摊了鸡蛋饼。三张鸡蛋饼,没人给我留一口。
等我忙完回到桌前,只剩一碗清粥,那粥清的要不是碗底还有三颗熬爆了花的粳米,
我都觉得能当镜子用。入冬的时候,南方又湿又冷,满墙的斑驳,
恨不得旮旯拐角处都长满的霉菌纹路,
衬的我屋里的蜘蛛网渺小的就像是从山顶看山下的人影。唯有赤脚大夫告诉公爹我怀孕时,
二老脸上才有了喜色,忙劝我好好照顾身体,给穆家生个金孙。也就做做嘴上功夫,
该干的活儿一样也没少。我每天干完农活,还要伺候二老,等人睡了,
才拖着逐渐变大的肚子,疲惫的躺在我那张用棺材板搭的破床上。
还是邻居赵家婶子看不过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偷偷救济,勉强糊了我的口。
直到生产那天,我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公爹还在嚷嚷晚饭太素,
和那汴京城里聚宝楼的八宝鸭子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才知道,
五年毫无音讯的相公和他爹从未断了联系。被蒙在鼓里的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看伤透了心的我直接见了红,公爹这才慌忙喊人帮忙,找了稳婆过来接生。我拼尽全力,
疼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女儿,自己也昏死了过去。公爹一见到是个丫头,转头就走。
真晦气!一个赔钱货也值当吃我那么多米。稳婆要钱,公婆俩一分不给,
非说是人家换了自己的金孙,还反过来要讹人家二钱银子,没想到我大出血,直接命丧当场。
看着屋里一床的血,吓得稳婆钱都没要,直接连夜跑了,生怕背上人命官非。呸!
这命比野草都贱!怪不得生不出儿子。
公公任由我的尸身就那样***裸的躺在那张棺材板搭的破床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穆家的,你还是不是人?!赵家婶子看不过眼,用米汤喂了嗷嗷直哭的女儿,
再替我清洗尸身,用她结婚时唯一的喜帕盖住了我已经死白的脸。可怜的蓉儿,
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投胎去吧。赵家婶子抬不动我,只能先把我女儿抱走照顾,
想着第二天她男人回来再想办法。漆黑的夜里,突然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轻轻拽下盖在脸上的喜帕。床上的人睁开双眼,凌厉的眼神打量着四周。
这是什么鬼地方?02脑子一疼,记忆扑面而来。原来,
我的魂魄竟然装进了这云蓉的身子。整整三十载,我当鬼当得都快忘了当人的滋味。
没转世没投胎,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一个没见着,就在那活埋我的歪脖子槐树旁绕了三十载。
刚开始,连树都离不开,只能数着来来往往的人解闷。过了一个春秋,
老槐树的脖子开始歪了,我也能在周围五十米活动了。又过了十载,它更歪了,
树根都出来了一半,我偶尔能去村里瞅瞅家长里短。二十载的时候,它快拴不住我了,
附近的村子也逛了个遍,连小鬼都吃了一百多个。血月那夜,一道雷终于劈死了它,
树底下埋的镇魂幡也被烧成灰烬。我的魂儿嗖的一下被吸了出去,
醒来就进了这可怜村妇的身上。女人啊,怎么都这么蠢?这天下的男人有几个好东西。
算算现在,皇兄应该还活着。正好,我还有笔旧账要算。本金加利息,
算他个明明白白彻彻底底。公爹看我竟然活了,吓得直喊见鬼了。呵呵,我可不就是鬼么!
他跑到后山的庙里求神拜佛,让我扔进了狼窝里,等人找到时就剩半个脑袋。
这个婆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伺候她这么久,不知一点好,见天儿就骂人,那嘴比猪屎还脏。
夜里趁人睡了,我直接把这个老太婆撕了嘴皮拔光了牙,剁碎了放猪圈里当猪食。
她那么喜欢猪,就跟它们待一辈子吧。看,我对你多好!我看着猪把她嚼碎了,
一口一口吃了个精光。正好遇上马匪进村扫荡,我带着女儿跟赵家婶子一家子逃难去了,
再也没回过村子。每次赵家婶子问我公婆的下落,我都拿出那封穆青阳跟他们的来信当证据。
他们去找他儿子过好日子去了,独独没带我们。真是狼心狗肺的一家人,
你离了他们也好。我假惺惺地捂着脸抽泣,几次三番后,赵家婶子再也没提过。
日子就这样走走停停。从易子而食的难民群走到有人穿着绫罗绸缎坐轿子的城。
从泥沙色浑浊的河水一直走到水都清了,
才在一个镇子碰见赵家婶子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这一留,就是四年。
日子过得很普通,勉强糊口。没有奇遇,没有英雄救美,
更没有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话本桥段。赵家婶子靠着一手不错的绣活儿,
在亲戚那里找了活计。她男人逃难时为了护她被人活活砍死了,他儿子的腿瘸了,没钱治,
生生拖到伤口烂完了,才锯掉了膝盖以下半条腿。她想办法了吗?想了。
甚至给那所谓的亲戚跪了一晚上,最后愣是用免费半年的绣品,
只换了人家叫了一个半吊子的老大夫。人来了,看了一眼。十两银子。
赵家婶子哭红了眼,却拿不出半个钱。没钱看什么病?
老大夫骂骂咧咧地转头进了隔壁天香楼。她那个亲戚一点不关心躺在床上半死的小男孩,
甩出那张字据,让她一个月内绣完三个月的绣品,不然把这个活计给别人。最后还是没办法,
只能锯掉坏腿,拿香灰敷在伤口上止血。那小孩也是命大,愣是烧了三天三夜,活了下来。
我当然没说这里面有我的功劳,那香灰掺了点东西。厉鬼的心头血,那可是大补!哎,
这世道真差劲儿。穷人的命还是那么贱!富人的心依然那么黑!皇兄啊,当初你弑父毒母,
杀尽了兄弟姐妹,跟我斗了那么久,就为了要得到这个天下。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这大雍朝,比我在的时候可差太远了。03我依然做起了豆腐生意。云蓉只会这个,
我也只能会这个。小丫头一天天长大了,我给她取名云小果。云是云蓉的云,
果果是我母后小时候给我取的乳名。赵家婶子在第三年就改嫁了。是绣坊的二当家秦四。
秦四是个无儿无女的鳏夫,赵家婶子是个带着残疾儿子的寡妇。
两人是因一方双面绣手帕结了缘,秦四早早看上了她,对她儿子也上心。秦四对她不错,
见天一变不是添衣就是暖锅,也捎带了我们俩一份。赵家婶子心动了,但怕别人说闲话。
我劝她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两人简单办了酒,那天后,我再没叫过她赵家婶子。
她说她也有自己的名字,沈秋月。只是出阁之后再没叫过,时间长了,
差点也忘了自己原来也有名字。你看这世道,女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叫。男人们啊,
你们是多怕女人?才想了那么多封建可笑的办法,让女人只围着你们转。我攒够了钱,
跟秋月告别。你总劝我放下过去,你自己呢?叫回秋月以后,她倒是比从前豁达。
总得去看看,毕竟小果还没见过他爹长啥样。我借了云蓉的身,总要替她想想。
还回来吗?不一定。大夫说我有喜了,等我生女儿的时候,你回来,
让咱闺女也做姐妹。像咱俩一样?对。要生个儿子呢?
那就把小果娶回来给我当儿媳妇!好。夜里,我挎着包裹,抱上熟睡的云小果。
回头看了一眼小院熄灯的窗,才转身离开。秋月趴在窗口,看着月色中我离去的身影,
满脸泪痕却未发一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偷偷走,大概是怕告别时,
看见秋月哭的没完会闹心。我不怕人的血,不怕人的恨,更不怕阴谋诡计和那十八层地狱。
唯独怕那真心人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身上跟火燎似的,烫的我心头都是泡。
我俩走了足足两个月,才到了汴京城。结果,一来就看见他穆青阳跟别的女人做典范。
典你个铲铲!还是那个蠢笨如猪的安平?!哼!什么烂品味。04那一年,
我是这天下最风光的女子。在边境整整三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和祖父,
大雍朝的镇国老将军秦穆,一起推演沙盘,夜夜排兵布阵,多次击退蛮夷。我率领精英小队,
生擒了敌国太子,才换来对方派使臣来我朝请降。大雍朝这一场仗,打掉了半个国库。好在,
是我们胜了!去的时候有三十万兵马,回来时,只剩七万残兵老将。当我一身铠甲,
骑着战马,率领大军回到汴京城时。百姓夹道欢迎,在无数的喜悦中,
我看到那些期盼的眼神。
有期待、有绝望、还有不敢相信的悲痛......我无法直视那些眼神。
因为每一双眼睛的背后,代表一个家。
他们也许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那些战士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用鲜血换来大雍朝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安稳。城门上,父皇和哥哥们,看着我凯旋而归,
眼里只有深深的忌惮。大殿里,文武百官都在吹嘘是父皇的天子龙威让大雍朝千秋万载。
唯独没有一人提起,我这个打了胜仗的公主。镇国老将军秦穆迈着受伤的腿,慢慢跪下。
启禀皇上,老臣想为长乐公主请封。这次我军能够生擒敌国太子,
全靠公主舍出性命夜探军营,才为我军争取了先机。父皇欣慰地点点头,还未张口,
就听见底下的大臣们议论纷纷。太子一抬眼,左相立马向前一步,向着父皇躬身,
眼睛却不屑地看向我。皇上,要说这次我们能大获全胜,那都是倚仗皇上您的天子龙威,
秦老将军固然功不可没,但要说成是长乐公主的本事,那未免太儿戏了。
户部尚书上前接话:左相说的没错!长乐公主她不过一介女流,要不是靠着镇国公,
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呢。臣附议!臣附议!臣也附议!这样的话,
我听的耳朵发茧,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嘴角轻轻扬起,侧头扫了一眼。
你们都说我这个公主没有功劳,那各位可还记得三年前出征时,尔等众人曾许下的承诺?
大殿上陷入沉默,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太子轻咳一声,起身向父皇作揖。父皇,
当时不过是长乐跟众人开了个玩笑,不当真的。长乐,皇兄知你心有怨气,
你看这样好不好?皇兄替各位大人跟你赔个不是,这事儿以后就别再提了。
大臣们纷纷歌颂皇兄的胸襟,赞赏着他对我的手足之情。我看着皇兄一如既往的虚伪德行,
忍不住地嘲讽道:皇兄啊,你可是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说过,若我能凯旋归来,
你要第一个为我请封,做咱们大雍朝第一个女将军呢,你这是打算出尔反尔咯?
太子的脸瞬间变了,看着我的眼神里,藏着恨不得立刻将我凌迟的刀。
我最终拿到了父皇封我做将军的旨意,也成了大雍朝第一个有官身的女子,
组建了第一支由女子组成的兵马,只听我一人号令。那天,我让他们都知道了一件事。
这大雍朝的天,要变了!05郡主府门前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清瘦的女人,
发髻用棉布包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贫民布衣,手里牵着一个五岁小女孩,
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府邸大门。只见穆青阳弯腰曲背,向后错开半个身子,
扶着安平郡主跨过门槛,脸上全是讨好。上马车前,回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我。
那张俊脸顿时就像见了鬼,瞬间变得苍白。他低下慌乱的眼,
和身边的小厮耳语了一句就进了马车。马车走了,小厮却留下,带着小人嘴脸走向我。
我家郡马爷,请你一叙,你现在就跟我走吧。这小厮一副谄上欺下的德行,
真不愧是穆青阳这种人养出来的狗。走吧。送上门的吃食,不要白不要。
我和云小果被送到一处小宅子,直到第三天夜里,穆青阳才来。云蓉,你怎么来了?
爹娘呢?穆青阳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我看着心里直恶心。
但一想到暂时还需要这张免费饭票,戏瘾顿时就来了。马匪屠村,爹娘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