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漏雨的屋顶城中村的雨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混着隔壁餐馆排风扇飘来的油烟气,从破旧的窗户缝里钻进来,黏在人的衣服上、头发上,
洗都洗不掉。王建国踮着脚,
把家里仅有的两个塑料盆挪到漏雨最凶的角落——一个是红色的,盆底裂了道小缝,
接水时总“滴答滴答”漏得满地都是;另一个是蓝色的,边缘被萌萌当成画板,
用蜡笔涂得花花绿绿。可就算这样,还是挡不住雨水。他刚把盆放稳,
就听见女儿“呀”的一声,扭头一看,萌萌的作业本已经湿了半页,
铅笔写的“a”字晕成了一团黑,像只哭花了脸的小虫子。“爸!我的作业!
”萌萌举着作业本,小脸上满是急意,辫子上的粉色皮筋还松了半截,耷拉在肩膀上。
她刚上幼儿园大班,老师说写好拼音就能报画画兴趣班,这几天每天放学都趴在小桌上写,
作业本的边角都被她摸得发卷。王建国赶紧走过去,用袖子擦了擦作业本上的水,
可墨迹早就晕开了,越擦越脏。“没事,爸明天给你买本新的。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声还轻,心里却像被针扎着一样。台灯的光昏黄得像快熄灭的烟头,
线板上插着充电器,电线绕了好几圈,是他从废品站捡来的,用胶带缠了又缠。
灯光映着妻子李娟眼角的细纹,她刚从超市下班,蓝色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
上面沾着没擦干净的酱油渍,一道深一道浅,像地图上的河流。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工资条,
手指反复摩挲着上面的数字,“2800元”的字迹被汗水浸得发花,边角都起了毛。
“这个月又少了两百,组长说我迟到了三次。”李娟的声音低哑,带着疲惫。
她每天要赶早上六点的公交去超市理货,晚上九点才能回来,中间只有半小时吃饭时间,
有时候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上次为了赶公交,她在巷口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
贴了块创可贴就去上班,现在阴天还隐隐作痛。王建国接过工资条,指尖触到妻子冰凉的手,
她的指关节因为长期搬货,已经有些变形。“没事,有我呢。”他把工资条叠好,
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里还装着他这个月的工钱——五千四百块,
是他在建材市场扛了三十天管子挣的。五年前他刚去的时候,日结工资两百,
现在老板说“市场不景气,活少了”,硬生生降到了一百八。算下来,扣掉两千五的房租,
剩下的钱连一家三口的伙食费都紧巴巴,更别说萌萌要交的兴趣班费了。
“明天我去跟房东说说,这屋顶漏了快半个月了,再漏下去,墙都要发霉了。”王建国说着,
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墙皮已经起了鼓包,黄色的霉斑像地图一样蔓延,有的地方还往下掉渣,
落在地上碎成粉末。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天还是灰蒙蒙的。王建国特意提前半小时起床,
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这是他唯一一件能拿出手的衣服,还是结婚时买的。
他走到房东家门口,门没关严,能听见里面电视的声音。房东叼着烟,坐在藤椅上,
看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啥事啊?”“袁叔,您看我们那屋顶,漏雨好几天了,
能不能找人修修?”王建国放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恳求。房东吐了个烟圈,
烟灰落在王建国的衬衫上,烫出个小黑点。“修?修不要钱啊?”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
发出“滋滋”的声响,“要修可以啊,房租涨五百,不然你们就搬。
这巷子里想租房的人多了去了,我还愁租不出去?”王建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像被灌了铅。巷子里的房租这半年涨了三回,上个月涨了三百,这个月又要涨五百,
他一个月的工钱几乎要全填进去。他攥着口袋里刚结的三天工钱——五百四十块,
指节泛得发白,却没敢说半个“不”字。昨天他去中介问过,同等大小的房子,
再远两站地也要三千二,还要押一付三,他实在挪不起。“袁叔,能不能少涨点?
我们夫妻俩工资都不高,还有个孩子要养……”王建国的声音越来越低,
后面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房东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废话,要么涨房租,要么搬,
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就转身进了里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王建国晾在原地。
王建国走在巷子里,脚像灌了铅一样重。隔壁做外卖的小夫妻昨天已经打包回了老家,
他们的电动车还停在楼下,车筐里放着没送完的奶茶,塑料杯上的标签都被雨水泡软了。
他想起前几天还看见那个小伙子,顶着大太阳送外卖,汗流浃背的,
现在却连在这座城市待下去的力气都没了。晚上,李娟从抽屉里拿出零钱罐,
倒出里面的硬币,“哗啦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萌萌的幼儿园又要交“兴趣班费”了,三百块钱,她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分一分地凑,
连一毛钱的硬币都没落下,最后终于凑够了数,用橡皮筋捆成一小摞。“咱们这辈子就算了,
可萌萌想画画,总不能让她连颜料都买不起。”李娟背着萌萌,坐在床边抹眼泪,
肩膀一抽一抽的。她想起昨天接萌萌放学,孩子指着幼儿园门口的画板说:“妈妈,
我也想画彩虹,老师说有颜料就能画得很漂亮。”那时候她没敢接话,
只是拉着孩子的手快步往前走,怕孩子看见她眼里的泪。王建国走过去,把妻子搂进怀里。
他的掌心全是老茧,是扛管子磨出来的,蹭得李娟的脖子发疼,可她却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
王建国没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以为只要肯出力,就能撑起这个家,
可现实却像块浸了水的海绵,越攥越沉,连呼吸都带着压抑。萌萌不知道爸爸妈妈在难过,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画纸,上面用蜡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房子上有个大大的屋顶,
屋顶上没有漏洞,还画了个太阳,金灿灿的。“爸爸,妈妈,你们看!这是咱们的新家,
不会漏雨啦!”她举着画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王建国和李娟看着那张画,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窗外的霓虹灯明明灭灭,照得他们眼底一片茫然。雨又开始下了,
“滴答滴答”地打在塑料盆里,像是在为这个艰难的家,唱着一首悲伤的歌。
第二章 馊掉的包子与创业萌芽李娟蹲在阳台角落,瓷砖缝里还沾着去年冬天冻裂的水泥渣。
她手里攥着母亲留下的蓝布帕子,边角已经磨得发毛,
帕子里包着三张泛黄的纸片——那是母亲传下来的酱菜方子,
纸面上还留着母亲生前不小心溅上的酱油渍,晕成浅褐色的圈。王建国靠在阳台门框上,
看着她把纸片小心翼翼铺在小折叠桌上,指尖轻轻拂过“萝卜切细丝,盐腌两时辰,
晒至半干”的字迹,指腹能摸到纸面因年月久远起的毛边。突然,他听见妻子的声音带着颤,
像被风吹得发飘:“我妈以前在村里做酱菜,一到秋天,院门口的梧桐树落叶子的时候,
全村的婶子大娘都来要方子。那时候我总蹲在灶台边等,刚出锅的酱菜拌着热粥,
我能吃两大碗,粥碗边都沾着酱色的汁儿。”“可咱们就一个小煤炉,
连个正经的灶台都没有,能做多少?”王建国的声音低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面揣着仅剩的八百块钱,
是这个月扣掉房租一千二、水电费一百八、萌萌的书本费六十,再减去每天买菜的钱,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被他叠成小方块,边角都被体温焐软了。李娟却突然站起来,
折叠桌被她带得晃了一下,方子纸差点滑下去。她伸手扶住桌子,
转身拉着王建国的胳膊就往门外走:“先试试,萝卜现在便宜,一块五一斤,
买二十斤才三十块。酱油买散装的,菜市场拐角张叔的店里,十块钱能买两斤,还是酿造的。
就算赔了,三十块钱,咱们也赔得起。”王建国被她拉着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了又灭,昏黄的光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
走到菜市场门口时,太阳刚爬过对面的居民楼,光线还带着早晨的凉意。
他们看见老周的老伴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哭,膝盖上盖着一块旧碎花布,
旁边的蒸笼碎成了好几片,竹篾子断了两根,散在地上。地上的包子被踩得稀烂,
白面皮混着豆沙馅,沾了泥和灰,像一团团脏污的棉絮。“他们说我老头子无照经营,
可我们去办执照,人家说要租固定门面,还得有消毒设备,一个月房租就要四千,
我们哪租得起啊!”老太太抹着眼泪,手背擦得通红,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刚买的降压药,
药盒上的价格标签还没撕,红色的“28.5元”刺眼得很。王建国看着那盒药,
突然想起自己上个月腰病犯了,夜里疼得翻不了身,舍不得去医院,
就在小区门口的便民药店买了块五毛钱的膏药贴。结果贴了两天,腰上的皮肤红得像烧过,
又痒又疼,最后还是李娟用凉毛巾敷了半天才好。“咱们不能跟他们一样。”回家的路上,
李娟突然停下脚步,路边的早点摊还在冒着热气,油条的香味飘过来,她吸了吸鼻子,
又接着说,“咱们就算摆摊,也要干净、规矩,玻璃罐要擦得能看见里面的酱菜,
筷子要放在消毒水里泡着,别人信咱们,才会买咱们的东西。”那天晚上,王建国躺在床上,
床垫子早就塌了一块,一翻身就咯吱响。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眼前总晃着老周老伴哭红的眼睛,还有自己腰上贴膏药留下的红印。
他想起白天在建材市场扛管子,三米长的钢管压在肩膀上,压得锁骨生疼,
老板看着他直不起的腰说“你要是再年轻五岁,我还能多给你点工钱”。
想起女儿萌萌昨天放学回家,趴在饭桌上写作业,抬头问他“爸爸,
什么时候能有个画画的小桌子呀?我现在只能在作业本背面画”,小脸上满是期待。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是那种细细密密的疼,连呼吸都带着沉。“要是酱菜能做成,
是不是就能让她们娘俩过好点?”他在心里问自己,越想越觉得,
这或许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能抓住的出路——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第二天一早,
李娟五点就起了床。她轻手轻脚地洗漱,生怕吵醒萌萌。厨房的水龙头有点漏水,
滴在不锈钢盆里,嗒嗒的响。她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昨天剩下的馒头,放在小煤炉上烤,
馒头片烤得金黄,散发出麦香。王建国醒的时候,看见妻子正蹲在煤炉边,往炉膛里添煤,
黑灰沾在她的袖口上,像朵小墨花。“今天去买萝卜和酱油?”他走过去,
接过妻子手里的煤铲,帮着添了两勺煤。李娟点点头,把烤好的馒头片放在盘子里,
又从咸菜罐里夹了点昨天剩下的腌萝卜:“先买二十斤萝卜,再买两斤散装酱油,
家里的冰糖还有一点,八角和桂皮去年过年剩下的,应该还能用。”他们去菜市场的时候,
人已经多了起来。卖菜的摊贩都支起了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
李娟在一个卖萝卜的摊位前停下,萝卜堆得像小山,带着新鲜的泥土。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手里拿着水管,时不时往萝卜上喷水,保持新鲜。“大叔,
这萝卜怎么卖?”李娟蹲下来,拿起一个萝卜,用手指弹了弹,声音清脆。“一块五一斤,
你要是多买,算你一块三。”大叔笑着说,露出两颗缺了的牙。李娟看了看王建国,
王建国点点头。她挑了二十个萝卜,个个饱满,没有虫眼。大叔帮着称了称,刚好二十斤,
算下来二十六块钱。李娟付了钱,王建国把萝卜装进蛇皮袋,扛在肩膀上,
袋子勒得肩膀有点疼,但他没吭声。买酱油的时候,张叔的店刚开门,柜台里摆着各种调料,
酱油、醋、盐,还有自家酿的豆瓣酱。张叔看见他们,热情地打招呼:“建国,李娟,
今天来买酱油啊?”“张叔,给我们来两斤散装酱油,要酿造的。”李娟笑着说。
张叔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玻璃瓶,打开酱油缸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酱香味飘了出来。
他用勺子舀起酱油,慢慢倒进瓶子里,酱油颜色很深,像浓墨。“你们买这么多酱油,
是要做什么呀?”张叔一边倒一边问。“想试试做酱菜,我妈传下来的方子。”李娟说。
张叔眼睛一亮:“***酱菜我知道,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还吃过一次,味道绝了!
你们要是做出来,可得给我留点尝尝。”“一定一定。”李娟笑着答应。回家的路上,
王建国扛着萝卜,李娟提着酱油,两人走得很慢。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
形成斑驳的光影。“咱们回家就开始做,先把萝卜洗干净,切成片。”李娟说,
语气里带着期待。王建国点点头,心里也泛起一丝希望,或许,这真的能行。
第三章 酱菜摊的烟火气凌晨三点,闹钟还没响,窗外的天墨得像泼了砚台,
连远处路灯的光都透着朦胧的雾。李娟从床上爬起来,动作轻得像猫,
生怕吵醒旁边熟睡的王建国和里屋的萌萌。她摸黑穿上外套,走到厨房,打开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厨房只有两平米大,灶台是房东留下的旧煤气灶,
旁边放着一个小煤炉,是他们上个月从废品站花二十块钱买回来的。李娟先把煤炉点着,
用火柴引燃纸壳,再放进碎煤块,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渐渐旺了起来。
她往锅里倒上从张叔店里买的散装酱油,酱油在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然后加入冰糖、八角、桂皮,冰糖很快就融化了,在锅里泛起小小的泡泡。
她用勺子慢慢搅拌着,酱油的香味渐渐飘满了小屋,带着一丝丝甜味和香料的气息。
王建国被香味弄醒,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妻子站在灶台边,头发上沾着一层薄灰,
是煤炉里飘出来的,额头上全是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围裙上。“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走过去,想帮她擦汗,却被李娟推开:“别碰,我手上全是酱油,弄脏你的衣服。
”李娟从盆里捞出昨天腌好的萝卜片,萝卜片已经腌出了水,放在案板上,
水顺着案板的缝隙往下滴。她拿起菜刀,“噔噔噔”地切着,
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萝卜丝切得细匀,根根分明,像细细的银丝。“我妈说,
切萝卜丝要顺着纹理切,这样嚼着才有劲,腌的时候也能更入味。”李娟一边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