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祷言

巇区的天永远是沉的，像浸透了血的破布，连半年白昼里漏下的光，都要被浑浊的空气滤成灰蒙的冷色。

林晓阳记事起，家就缩在废弃地铁站的角落，父母用捡来的铁皮拼了扇门，白天锁得严严实实，夜里总有人在门外拖着重物走过，脚步声混着血腥味，像毒蛇吐信般往门缝里钻。

他的自愈能力是三岁那年发现的。

那天他摔在铁轨上，腿被划开半尺长的口子，父母吓得魂飞魄散，可伤口在他们怀里眨眼就长合，连疤都没留。

从那天起，父亲就把他藏进地窖，那是个仅能蜷身的土洞，铺着发霉的稻草，每天只有夜里能爬出来透口气。

母亲总摸着他的头哭，说“晓阳是乖孩子，咱们藏好，等长大了就去甯区”，可林晓阳知道，甯区的高墙比天还高，他们这样的人，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父母从不敢让他出门，每次出去找吃的，回来时身上总带着新伤——有时是被抢食物的人打的，有时是被巡逻的“畜生”踹的，他们把仅有的干硬面包掰成碎末喂他，自己嚼着树皮和草根，说“晓阳要长壮，长壮了才有力气藏”。

藏不住的那天来得猝不及防。

是个永夜的寒天，门外突然传来铁皮被砸烂的巨响，父亲把他往地窖里推，塞给他一块啃剩的面包，嘶哑着喊“别出来，等爸妈叫你”。

地窖的盖板刚合上，就听见父亲的闷哼，接着是母亲的尖叫，那声音像被刀割着，一点点变弱，最后只剩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晓阳缩在稻草里发抖，指甲抠进泥土，首到上面传来拖拽声、砍东西的脆响，还有人笑着说“这对夫妇藏得紧，原来有个活宝贝”。

他在黑暗里待了三天，饿到啃稻草，才敢悄悄推开盖板。

地窖口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他的喉咙像被堵住，连哭都发不出声——父亲趴在地上，后脑勺嵌着一把生锈的斧头，血把地上的泥土泡成黑红色；母亲躺在破桌子上，肚子被划开，内脏拖在外面，原本放面包的铁盒里，装着她被挖出来的心脏。

旁边站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手里拎着把刀，看见他爬出来，眼睛亮得像饿狼：“原来躲在这儿，真是个自愈的好货。”

那是林晓阳地狱的开始。

男人把他拖到地铁站的空地上，周围很快围满了人，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贪婪的光。

有人先砍了他的胳膊，鲜血喷出来的时候，人群里响起欢呼，断口处的肉在众目睽睽下蠕动，眨眼就长出新的胳膊。

“砍了还能长！”

有人喊着，刀又落下来，这次是腿。

林晓阳疼得在地上打滚，眼泪混着血往嘴里流，可每一次剧痛过后，身体都会像被按了重置键，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后来他们发现了更“有用”的用法。

有人找来铁链，把他锁在生锈的铁架上，在他身上浇上捡来的汽油，点燃的瞬间，火焰裹住他的身体，皮肤被烧得滋滋响，肉香混着焦糊味飘在空气里。

林晓阳在火里惨叫，喉咙喊到出血，可烧化的皮肤下，新的肉正疯狂生长，火焰永远烧不尽他，只会让他在剧痛里永远清醒。

有人饿了，就用脚踩灭他身上的火，砍下一块还带着温度的肉，塞进嘴里嚼着，剩下的部分继续烧，火光映着他们扭曲的脸，像一群吃人的恶鬼。

没人给他东西吃，他们说“自愈的货饿不死”。

林晓阳饿到极致，只能在被砍断肢体的间隙，抓起自己刚长出来的肉往嘴里塞，生肉的腥味让他作呕，可胃里的空虚逼着他咽下去。

他试过撞墙，头破血流后很快恢复；试过吞刀子，刀刃划破喉咙，却在胃里被新生的组织裹住，最后只能吐出来。

死亡成了最奢侈的愿望，而他的超能力，像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诅咒，把他绑在这无边的痛苦里。

日子久了，疼痛渐渐变得麻木。

再被砍断手脚时，他只是睁着眼看天，看那片永远阴沉的破布；再被火烧时，他连叫都懒得叫，任由火焰在身上舔舐。

巇区的人还在利用他，有人把他当移动篝火，有人把他的肉当成交易的筹码，甚至有人觉得砍他的肢体是种乐趣。

他看着周围的人——有人为了半块面包捅死同伴，有人抢了别人的器官去黑市换钱，有人把婴儿丢在路边，任其在寒风里冻僵。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人性，只有活下去的本能，而这份本能，早己扭曲成了吃人的欲望。

有天夜里，火焰在他身上烧着，他看着火光里那些模糊的脸，突然想起母亲曾抱着他，说“晓阳要好好活着”。

可活着是什么？

是永远被砍被烧，是吃自己的肉，是看着所有人都变成畜生吗？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皮肤被灼烧的剧痛，第一次觉得，永夜的黑暗真好，至少能遮住他眼里的绝望——那比疼痛更可怕的绝望，正像巇区的迷雾，一点点吞噬他最后一点想活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