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黏腻的薄膜，糊在口鼻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的涩。走廊的灯光白得发青，无力地照着墙壁上剥落的少许墙皮，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
林晚靠在神经外科病房区的护士站台边，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台面上一道不知谁留下的刻痕。夜班总是这样，死寂里绷着一根弦，任何一点响动——比如远处病房里监测仪规律的滴声，或是更衣室门轴轻微的吱呀——都能让那弦颤上几颤。
她值夜班不到一个月，始终无法习惯这种浸入骨髓的安静。尤其是过了午夜，整个住院大楼仿佛沉入了一个独立的、与现实隔绝的异度空间。
视线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走廊尽头那部老旧的职工电梯。面板上方的数字猩红地亮着：“-18”。
一个不存在的楼层。
这家市三医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所有官方图纸和标识都清清楚楚，地下只有一层，用作停车场和一些后勤仓库。-18？从何谈起？
她问过带她的老师王姐，也问过其他几个资历老的护士。王姐当时正清点器械，头都没抬：“老毛病了，那显示板线路有问题，时好时坏，报修过几次，维修的说整套控制系统老化，要换得大动干戈，一直没批下来。别管它，就当没看见。”
理由听来合理。可林晚心里总梗着点什么。为什么偏偏是-18？为什么它似乎永远、永远都停在那里，像一枚凝固在废弃深渊里的血色印章？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却让林晚猛地一激灵，几乎是弹了起来。
是赵姐，另一个夜班护士，快五十岁了，脸上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倦意和讳莫如深。
“小林，还没去巡房？”赵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夜班人特有的气音。
“这就去。”林晚定了定神，拿起记录板。
赵姐却没立刻走开，她顺着林晚刚才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猩红的“-18”，嘴角细微地撇了一下，像是厌恶，又像是恐惧。她凑近了些，几乎贴着林晚的耳朵，一股混合着廉价面霜和烟草的味道传来。
“小林，有件事……”赵姐的声音更低了，气流刮着林晚的耳膜，“记住，千万，千万别在午夜之后，按那部电梯的开门键。”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咙有些发干：“为……为什么？”
赵姐的眼珠在青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浑浊，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一字一顿：“因为……你会看到外面等电梯的人。”
她顿了顿，确保林晚听清了每一个字。
“他们……都不是来看病的。”
说完这句，赵姐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迅速直起身，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表情，转身走向配药室，留下林晚一个人僵在原地。
都不是来看病的？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头皮阵阵发麻。她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警告。赵姐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医院里总有些流传已久的怪谈，不能当真。她告诉自己，是夜班太累，神经太紧张了。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林晚拿起手电筒和记录板，开始例行的午夜巡房。
病房里大多熄了灯，只有仪器屏幕发出幽微的光，映照着病人沉睡或痛苦的面容。空气里弥漫着药物、汗液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衰败气息。她检查输液管、引流袋、生命体征监测数据，动作熟练而轻巧，尽量避免惊扰病人的睡眠。
只是，赵姐那句话，像鬼魅般缠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都不是来看病的……”
巡到第七间病房时，里面住着一位脑瘤术后恢复的老太太，精神时好时坏。今晚她醒着，睁着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林晚进去时，她猛地转过头，枯瘦的手指抓住林晚的白大褂袖口。
“姑娘……”老太太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急切，“楼下……楼下吵得很……他们……一直在挖……一直没停过……”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柔声安抚：“奶奶，楼下是停车场，晚上很安静的，没人挖东西，您听错了。”
“不对！”老太太固执地摇头，眼神里透出恐惧，“就是挖！从……从很深的地方挖上来……咚……咚……咚……你听！你听啊！”
林晚侧耳倾听，走廊外只有一片死寂。她耐心地劝慰了好一会儿，直到老太太精疲力尽，重新闭上眼睛，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挖……挖……”
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老太太的呓语和赵姐的警告诡异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不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