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川！你疯了？那是狼群！
深夜荒原上，数十双绿莹莹的眼睛围住了我们。
他一把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火把划破黑暗：顾湘湘，还记得我教你的吗？狼怕火光，更怕不怕它的人。
三个月前，我还是上海音乐学院弹钢琴的姑娘，如今却在这北大荒与狼对峙。
而他，那个总在白桦林里刻字的沉默青年，此刻正为我与整个狼群周旋。
当头狼扑来的瞬间，他突然哼起了我昨天刚编的曲子。
奇迹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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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如墨，泼洒在北大荒无垠的旷野上。寒风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过脸颊，生疼。顾湘湘死死攥着手里的铁锹，木柄上的毛刺扎进了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所有的感官，都被前方那几十点浮动、绿莹莹的光吞噬了。
它们幽邃，冰冷，带着嗜血的渴望，在及膝的枯草间沉浮，无声地收紧包围圈。浓重的腥臊气混在冷冽的空气里，直冲鼻腔。
她牙关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发抖。
“林北川！你疯了？那是狼群！”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撕裂了死寂。
身前那个挺拔却清瘦的身影动了一下，将她更严实地挡在背后。他手中那根临时捆扎的火把，枯枝和浸了柴油的破布正熊熊燃烧，噼啪作响，跃动的火焰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顾湘湘，”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像冻土下层深处依然缓慢流淌的暗河，“还记得我教你的吗？狼怕火光，更怕不怕它的人。”
火光映照下，他握着火把根部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怕？怎么能不怕？三个月前，她还在上海自家那充满栀子花香气的小院里，指尖流淌过黑白琴键，奏着肖邦的夜曲。灯光明亮，父母的笑语就在耳边。而现在，钢琴变成了这把冰冷的铁锹，悠扬的琴声被野狼压抑的低咆取代，温暖的家远在数千里之外，身边只有这片能吞噬一切的黑土地，和一个……一个总喜欢在白桦林里刻字的古怪青年。
命运是如此荒谬而残酷。
狼群显然失去了耐心，一阵骚动，包围圈又缩小了些。一头体型格外硕大的公狼，肩胛肌肉虬结，从狼群中缓缓踱出，它微低着头，惨绿的眼珠死死锁定着林北川，涎水从呲开的唇边滴落，露出惨白的獠牙。它是头狼。
顾湘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要死了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荒郊野岭，连尸骨都……
就在头狼后腿肌肉绷紧，即将发动扑击的電光石火之間，林北川忽然开口了。
他没有怒吼，没有叱骂，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他只是轻轻地，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异常清晰的调子，哼起了一段旋律。那调子简单，甚至有些生涩，带着一种探索式的、未完成的青涩感，音节跳跃，像是在模仿某种欢快的鸟鸣，又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是那段曲子！顾湘湘猛地睁大了眼睛。是她昨天傍晚，坐在知青点屋后的大石头上，对着漫天彩霞，随手用口琴试出来的几个小节！连她自己都还没理顺，只是觉得那旋律映着北大荒壮丽的落日，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他当时在不远处劈柴，她以为他根本没注意……
奇迹发生了。
那蓄势待发的头狼，扑击的动作猛地一滞。它歪了歪巨大的头颅，惨绿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迷惑？它鼻翼翕动，不再是纯粹嗜血的咆哮，而是发出了一声短促、低沉的呜咽，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辨认什么。
狼群的骚动奇异地平息下去。那些绿眼睛里的凶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林北川哼唱的调子没有停，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慢慢后退，往白桦林方向，别跑！”
顾湘湘一个激灵，从巨大的震惊中勉强找回一丝神智。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强迫自己僵硬的腿跟着林北川的节奏，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眼睛不敢离开狼群分毫。
林北川则维持着面对狼群的姿态，火把始终横在身前，哼唱声持续着，成了这诡异夜色里唯一的背景音。
一步，两步……十步……
退入那片稀疏的白桦林边缘时，头狼仰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嗥叫，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带着某种迟疑。它深深地“看”了林北川一眼，终于转身，融入黑暗。其余的狼群如同得到指令，绿光闪烁，几个起伏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和枯草丛中。
危险……解除了？
直到最后一双绿眼睛消失，顾湘湘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全靠手里的铁锹支撑着身体。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出，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林北川迅速熄灭了火把，只留一点暗红的余烬。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认安全，才松了口气，转过身。
月光透过白桦林光秃秃的枝桠，清冷地洒下来。照在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示他刚才也绝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
“没……没事了？”顾湘湘的声音还在抖。
“嗯。”他应了一声，走过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想扶她一把。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胳膊，冰凉。顾湘湘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穿过白桦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刚才那生死一线间的震撼，那绝处逢生的恍惚，以及那无法理解的、因一段未完成的旋律而出现的奇迹，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冲破了顾湘湘紧绷的神经。
她抬起头，月光下，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巨大的困惑：“你……你刚才……那狼……它为什么……”
问题支离破碎，但她知道他能懂。
林北川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眼神很深，像这北大荒的夜，藏着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就在顾湘湘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黑暗，那里是狼群消失的方向。
他开口，声音低沉，融在夜风里，几乎听不真切：
“因为它们听懂了。”
“听……听懂什么？”顾湘湘追问，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里面似乎多了些别样的、沉重的东西。
“那不是普通的曲子，”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需要斟酌，“那是‘守望者的歌谣’。”
“……守望者？”顾湘湘喃喃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她更加迷茫。
林北川却没有再解释。他弯腰拾起地上熄灭的火把残杆，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回去吧，夜里外面不安全。”
他率先转身，沿着林间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小路，向建设兵团连队驻地的方向走去。背影清瘦，却挺拔如白桦。
顾湘湘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狼群消失的那片深邃的黑暗。寒风卷地，吹起枯叶打着旋。
“守望者的歌谣”……
她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它们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个林北川，他到底是谁？
三个月的知青生活，无数个片段此刻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个总是独来独往，收工后就消失在白桦林深处的青年；那个沉默寡言，技能考核却样样拔尖的“怪人”；那个在她口琴试音时，偶尔会停下手中活计，侧耳倾听片刻的背影……
还有此刻，空气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他刚才哼唱的、那青涩而奇异的调子。
这片黑土地，她原以为只是艰苦、荒凉、需要“战天斗地”的地方，似乎在这一刻，向她掀开了神秘的一角，露出了其下隐藏的、深不见底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