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瑶，二十六岁，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里的普通职员。
我的人生就像我每天画的那些设计图一样，规规矩矩，平平无奇。直到三个月前，
我的人生被一道意外的弧线彻底打乱。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我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在街角那个 همیشه亮着昏黄灯光的馄饨摊前，
看到了她。她蜷缩在一个避风的角落，身上裹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军大衣，
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乱成一团。她面前摆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里面空空如也。
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人为她停留。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想起了我过世多年的奶奶，她也曾这样在冬日的阳光下，眯着眼，安详地坐在院子里。
鬼使神差地，我走上前，给她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她抬起头，
那是一张布满皱纹但依稀能看出曾经清秀的脸。她的眼睛浑浊，却在看到馄饨时亮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接过碗，用一双抖得厉害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滚烫的眼泪就那么砸进了汤里。那一晚，我把她带回了家。
我的家是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居室，是父母留给我唯一的遗产。他们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
留下我和这栋空荡荡的房子。我一直一个人住，寂寞像藤蔓，早已爬满了每一个角落。
她告诉我，她叫张桂芬，老伴儿走得早，儿子不孝，把她赶出了家门，
她已经在外流浪了快一年了。她说得声泪俱下，我听得义愤填膺。“奶奶，您要是不嫌弃，
就先住我这儿吧。我一个人住也冷清，您来了，家里还能多点人气儿。”我当时是这么说的，
语气里充满了不经世事的善良和天真。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那双手干枯得像老树皮，
却异常用力。“好孩子，你真是菩萨心肠！奶奶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我笑着摇头，
把她安顿在朝南的次卧里，给她找了干净的被褥和衣服。看着她在温暖的床上沉沉睡去，
我心里涌起一种满足感，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连这栋房子的冰冷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我以为我拯救了一个可怜的老人，为自己孤单的生活找了个伴。我错了。我引回家的，
不是一个可怜的奶奶，而是一只懂得伪装的杜鹃，一心一意，只为侵占我的巢穴。
最初的一个月，一切都好得像个童话。张奶奶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天我下班回家，
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她会给我熬汤，会念叨着让我多穿衣服，
会像亲奶奶一样抚摸我的头发，说：“瑶瑶真是个好孩子。
”我沉浸在这种久违的家庭温暖里，几乎快要忘了她只是个陌生人。我给她买了新衣服，
带她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还给了她一张副卡，让她买菜买日用品方便些。
我的朋友们都说我太傻，对一个来路不明的老人这么好，不怕被骗吗？
我总是笑着反驳：“张奶奶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可怜的。”可笑。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变化是从第二个月开始的。那天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
客厅里我最喜欢的那幅极简风格的装饰画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红底金字、俗气无比的“家和万事兴”十字绣。我的北欧风灰色沙发上，
被铺上了一块花花绿绿的钩花坐垫。墙角我精心养护的龟背竹旁边，
多了一盆开得正艳的塑料花。整个客厅的风格，像是被一个品味堪忧的炸弹轰炸过。
我愣在玄关，张奶奶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脸邀功的笑容：“瑶瑶回来啦？看，
奶奶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是不是喜庆多了？那幅画冷冰冰的，看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还是这样好，有家的味道。”我看着那刺眼的“家和万事兴”，心里堵得慌。
那是我特意从一个青年艺术家手里买来的，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我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她那张充满期待的笑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行。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奶奶费心了。”她满意地点点头，
转身回了厨房：“赶紧洗手吃饭，今天给你炖了鸡汤。”那一刻，
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这不是我的家，我像个客人。这是第一次妥协，而妥协一旦开始，
便会一泻千里。紧接着，我的生活开始被全方位地侵入。她会趁我上班时，进我的房间，
“帮”我整理。我的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
她把我那些“奇装异服”——其实就是几件设计感强一点的连衣裙和T恤——塞到最底层，
把她认为“正经”的衣服挂在最外面。我的书桌上，专业设计书籍被堆到一边，
C位摆上了一本《老年养生大全》。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把我父母的照片收了起来。
那张照片摆在我的床头柜上，是我和父母唯一的合影。那天我发现它不见了，
找遍了整个房间，最后在床底的一个旧盒子里找到了它。相框的玻璃都蒙上了一层灰。
我拿着相框冲出房间，第一次对她用了质问的语气：“张奶奶，你为什么把我的照片收起来？
”她正在客厅看电视，嗑着瓜子，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哦，那个啊。
我看你天天对着照片发呆，人死不能复生，总看着多晦气。收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人要往前看。”“晦气？”我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我爸妈！在这个家里，
他们才是永恒的主人，不是什么晦气的东西！”她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
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是慈爱，而是一种带着审视的、冷漠的考量。
她慢悠悠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说：“瑶瑶，你怎么能这么跟奶奶说话？奶奶是为了你好。
你还年轻，以后要嫁人的，总把父母的照片摆在床头，男方看到了会怎么想？会觉得你恋家，
不吉利。”我简直要被她的歪理气笑了：“我嫁不嫁人，跟我的照片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家，请你以后不要再乱动我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次明确地表达我的不满。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张总是挂着慈祥笑容的脸沉了下来，皱纹里都透着不悦。她把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扔，
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嘿！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是吧？
我天天辛辛苦苦给你做饭洗衣，帮你收拾屋子，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嫌我动你东西？
那你自己弄啊！我还不伺候了呢！”说完，她就捂着脸，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一边哭一边数落：“我真是命苦啊，被儿子赶出来，好不容易遇到个好心人，
结果还是被嫌弃。我一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她一哭，我就心软了。
我的怒火瞬间被一种负罪感浇灭。我开始反思，是不是我话说得太重了？她毕竟是个老人，
观念和我们不一样，或许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走过去，
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她却一把推开我，哭得更凶了：“你就是那个意思！你嫌我老了，
嫌我碍事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家，我就是个外人！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她作势就要起身回房收拾东西。我慌了，连忙拉住她，不断地道歉。“奶奶，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不该对您大声说话。您别生气，千万别走。我以后……我以后注意。
”那场争吵，以我的彻底妥协告终。我不仅没能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还道了歉，
承认了是我的问题。父母的照片，最终还是没能再摆回我的床头。那幅“家和万事兴”，
依旧牢牢地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从那天起，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张奶奶在我家里的地位，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她不再是一个被收留的、寄人篱下的可怜老人。她开始用一种女主人的姿态，
理直气壮地安排着这个家里的一切，包括我。我的生活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早上几点起，
晚上几点睡，周末不能出去“疯玩”，要在家看书学习。她甚至开始干涉我的交友，
我的闺蜜来看我，她全程拉着脸，等人走了就跟我念叨：“那个女孩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穿得那么少，还染头发，你以后少跟她来往。”我试图反抗，但每一次，
都以她的哭闹和“我要离开这个家”的威胁收场。而我，每一次都可悲地选择了退让。
我害怕再次回到一个人面对空房子的孤寂，
也怕真的把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再次推向街头，那份道德上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
我像一只被温水慢煮的青蛙，在压抑和自我安慰中，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和警惕。
直到那天，一场盛大的“家庭聚会”，将这锅温水彻底煮沸，也让我从麻木中被烫醒。
那是一个周六，我本想在家好好休息，张奶奶却一大早就喜气洋洋地告诉我：“瑶瑶，
今天我儿子一家要来看我，我让他们中午过来吃饭，你等会儿去菜市场多买点好菜。
”我愣住了：“您儿子？他不是……把您赶出来了吗？”张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自然，摆摆手说：“哎，哪有隔夜的仇。他前几天给我打电话，哭着给我道歉，
说知道错了。血浓于水，我能真不认他吗？他听说我在这儿过得好，就想来看看我，
顺便也当面感谢你这个大恩人。”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她邀请人来家里，
甚至没有提前跟我商量一声，只是在事到临头时通知我。但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压下心里的异样，点头答应了。中午十一点半，门铃准时响起。我打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黑黑瘦瘦，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和算计，
想必就是张奶奶的儿子李建国。他旁边是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烫着一头劣质的卷发，
满脸的横肉，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挑剔和打量，这是他老婆王艳。两人中间，
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又瘦又小，一脸的怯懦。“哎呀，妈！
”李建国一进门就嚎了一嗓子，扑到张奶奶面前，挤出几滴眼泪，“妈，儿子不孝，
儿子想死你了！”张奶奶也抱着他哭，上演了一出母子情深的感人戏码。
王艳则自来熟地挤进门，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我的房子，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哎哟，
妈，您现在可真享福了。这房子真大，真亮堂！这地段，一平米得好几万吧？”我站在一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