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零年,长津湖。这鬼地方的冷,是能要人命的。风不是吹过来的,
是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小锉刀,裹挟着刀片般的雪沫子,往你骨头缝里钻,往你皮肉上剐。
吐口唾沫,没落地就能听见“啪嗒”一声脆响,变成冰疙瘩。耳朵稍微露在外面久一点,
一碰,可能就掉了,连血都来不及流,冻瓷实了。我叫李卫国,那年十九岁,
是志愿军第九兵团测绘班的一名战士。就在这样一个能把人活活冻成冰雕的雪夜,
我们班接到了一个***任务。不是冲锋陷阵,不是炸毁碉堡,而是用我们的血肉之躯,
去绘制一条通往美军后方的秘密路线。钢笔水冻成了冰棱,班长掏出一块麻布,
上面密密麻麻按满了鲜红的指印。“用胸口焐热!画到哪,就焐到哪!图成人活,图毁人亡!
”那一刻,我们九个人,成了活的地图绘制仪。战友把钢笔塞进怀里,用体温融化墨水。
有人倒下,胸口还紧紧护着未完成的路线图。午夜的寒风如刀,我们却用最后的体温,
在死亡的雪原上,焐出了一条生路。
第一章:血色契约“呼……呼……哈……”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雪原上显得格外突兀,
像一排破旧的风箱在拼命拉扯。每一步,大腿都像是灌满了铅,从没过膝盖的积雪里***,
再狠狠地砸进去,耗尽全身的力气。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眉毛、睫毛、帽檐上挂满了白霜,
呼出的热气瞬间在眼前结成一团冰雾,然后被狂风吹散。我们九个人,
像一群在白色地狱里挣扎的幽魂,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都……都跟紧了!
”班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我们混沌的脑子里。
班长叫周卫国,巧了,跟我一个名字。他是个三十出头的山东汉子,脸膛被冻得青紫,
嘴唇裂开一道道血口子,像干涸的河床。但那双眼睛,在风雪里却亮得吓人,
像两簇不灭的火苗。一个小时前,一个几乎冻成冰坨的通讯员拼死找到了我们临时挖的雪洞。
他身上唯一的“温暖”,是怀里揣着的那份滚烫的命令。命令的内容,
让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放弃相对安全的隐蔽位置,深入美军控制区边缘,
在凌晨四点前,绘制一条能迂回到美军陆战一师侧后方的秘密路线,并送到鹰峰下的指挥部。
“疯了!这他妈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班里脾气最火爆的东北大汉张大富当时就吼了出来。
“闭嘴!”班长周卫国一声低吼,压住了所有人的骚动,“命令就是命令!我们是测绘班,
全军的眼珠子!眼珠子要是瞎了,后面成千上万的兄弟就得用命去趟雷!”***任务。
这个词像一块巨大的冰坨,压在每个人的心口。在这零下四十度的极寒里,
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更何况是深入敌后,进行需要精细操作的测绘?生还的几率,
比在雪地里捡到活兔子还小。但没有一个人退缩。我们都是军人,从穿上这身军装那天起,
命就已经交给了国家。急行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冻裂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像之前看到的那样,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时,
队伍最前面的班长突然定住了,抬起一只裹着冻硬棉絮的手臂。“停止前进!隐蔽!
”所有人条件反射般地扑倒在雪地里,身体瞬间被刺骨的寒冷吞噬。我们背靠着背,
围成一个圈,枪口警惕地指向黑漆漆的四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的呜咽和我们擂鼓般的心跳声。
“咔……咔嚓……”一阵细微的、像是冰块碎裂的声音响起。我们循声望去,
只见班长正用他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费力地在自己冻得像铁板一样的棉军装里掏着什么。
我们都以为他会掏出作战地图,或者是指北针。但他掏出来的,
是一块土黄色的、皱巴巴的麻布,比巴掌稍大些。风雪中,看不真切。班长凑到嘴边,
哈了几口热气,白雾朦胧中,隐约露出布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痕迹。然后,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布摊开在自己勉强还算有点温度的左手掌心上。“同志们,
”班长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我们心上,
“这是……咱们出发前,全连留下的。”旁边的小山东,才十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在发颤:“指……指印?
”是的,指印!鲜红的指印,一个个,密密麻麻地按在麻布上,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刺得人眼睛发酸。那红色,在极寒中似乎也凝固了,但那份决绝,
却穿透了零下四十度的严寒,直接烙在每个人的心上。“是生死状。
”班长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一张年轻又疲惫的脸,“连长说了,这次任务,咱测绘班,
就是全军的眼睛。图在,路就在!图毁了,后面的兄弟部队,就得用命去填!”他顿了顿,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去的不是唾液,而是滚烫的铁水。
“钢笔水早冻成冰棱子了,画不了。现在,只有这个法子。”班长把麻布稍微举高一点,
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用胸口焐!把布焐热了,用铅笔头在上面画。画到哪,
就把哪块布焐在胸口上。图成了,人活。图毁了……”他没说下去,但我们都懂。图毁了,
不仅我们活不成,整个战役的迂回计划可能都会失败,代价是成千上万战友的鲜血。“人亡。
”角落里,老测绘兵出身的副班长周哑巴哑声接了一句。他不是真哑,只是不爱说话,
此刻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死寂。只有风在咆哮,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都明白了吗?”班长低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明白!”七八个声音混杂在一起,
冲破严寒,虽然嘶哑,却有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在雪原上回荡。
班长将麻布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塞回怀里,贴肉放着。
然后他从腰间一个同样冻得硬邦邦的皮囊里,摸索出一支钢笔,拧了一下,没拧动。
他用力哈着气,用手套捂着笔杆,好一会儿,才勉强拧开。笔胆里的墨水,
果然冻成了紫黑色的冰坨。“来个人,把这玩意儿捂化喽!”班长说。“我来!
”我身边一个身影猛地站出来,是张大富。他一把抓过钢笔,二话没说,
直接塞进了自己棉袄最里层,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他浑身猛地一哆嗦,
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痛苦,冰坨子贴肉,那滋味可想而知。但他咬紧牙关,
只是把棉袄裹得更紧了,像是在守护一个绝世珍宝。“其他人!”班长下令,“准备家伙,
开工!”我们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简陋测绘工具:指北针、量角器,还有削得尖尖的铅笔头。
铅笔不能直接画,也得先揣怀里暖和着,不然一用力就断。我学着班长的样子,
从怀里掏出那块按满指印的麻布。布一离开胸口,瞬间就被寒风打透了,变得又冷又硬,
像一块铁皮。我把它紧紧捂在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
能感觉到心脏在一下下撞击着这块布。冷,刺骨的冷,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滚烫的使命感。
我们成了活的绘图仪。---第二章:血肉为炉“方位东南,距离三百米,有一处断崖,
高约十五米。标记!”班长凭借记忆和指北针确定方位,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但我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几个人,背对着背,围成一圈,用身体挡住一部分风雪。
负责画图的副班长周哑巴,每隔十几秒就不得不把铅笔塞回怀里暖一暖,然后迅速掏出,
在我胸口温度暂时软化的一小块麻布上,画下一条短短的线段,一个标记,
或是一个高程数字。画到哪,我就得把布的那一小块区域焐在胸口。冰冷的湿布贴着皮肤,
那感觉,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紧接着是针扎般的剧痛和麻木。
我只能拼命用体温去对抗,感受着那一小块麻布从冰冷到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