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速之客残月如钩。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孤魂野鬼在哭泣。
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神像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泥土，
蛛网在角落里织成了一片片灰蒙蒙的帐。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霉烂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燕十三就坐在一堆将熄未熄的篝火旁。他不是一个喜欢奢华的人，但此地之破败，
仍超出了他的底线。可他必须在这里等。等一个人，或者，等一个结局。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旁放着一把刀。刀鞘陈旧，
刀柄缠着的布条已被汗水浸得发黑。这不是什么名刀，就像他燕十三，
也不是什么名动江湖的大侠。他只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刀客。但今天，
他等的这笔买卖，有些不同。脚步声很轻，踏在枯叶上，几不可闻。但燕十三的耳朵动了动。
他听到了，不是一个人，是三个。脚步虚浮，呼吸沉重，带着伤，而且是很重的伤。
他依旧拨弄着篝火，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庙门被撞开，三个人踉跄着扑了进来，
带进一股浓烈的血腥和夜露的寒气。当先的是个虬髯大汉，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
右手却紧紧握着一柄阔剑。他身后是一个年轻男子，面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血沫，
全靠一个绿衣女子搀扶着。那女子鬓发散乱，绿衣上染满暗红，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像暗夜里的寒星。三人都看到了篝火旁的燕十三，身形顿时一僵，
虬髯大汉的阔剑立刻横在胸前，眼神警惕如受伤的困兽。燕十三终于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那虬髯大汉的脸上。“‘铁臂苍龙’赵刚？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赵刚瞳孔骤缩：“你认得我？”“不认得。
”燕十三淡淡道，“但使‘崩山剑’的，右手虎口老茧厚一寸三分的，江湖上除了赵刚，
我想不出第二人。”赵刚心头一震，对方仅凭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武功路数和手上特征，
这份眼力，实在可怕。“阁下是谁？”“等你们的人。”燕十三的回答依旧简洁。
那绿衣女子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急切：“可是‘鬼影’萧先生派来的？
”燕十三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她搀扶的那个年轻男子：“他中的是‘寒阴掌’？
”女子急道：“正是！我二哥中了‘七绝娘子’冷凝香那妖妇的暗算，寒气已侵入心脉，
若再得不到‘赤阳丹’，怕是……”“还有多久？”燕十三打断她。
“最多……最多撑不过明日卯时！”女子语带哭腔。燕十三沉默了片刻，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抛了过去。“给他服下。”女子接过，拔开瓶塞，
一股辛辣炙热之气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立刻将瓶中一颗赤红色的药丸倒入年轻男子口中。
药丸入腹，男子脸上的青黑之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几分，呼吸也略微平稳。
“多谢阁下赠药！”赵刚抱拳，神色复杂，“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此番恩情，
我兄妹三人……”“不必。”燕十三再次打断他，“我不是来救你们的。”三人一愣。
“我是来拿东西的。”燕十三的目光，落在了赵刚背上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上，
“‘月光’。”庙内瞬间死寂。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赵刚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护住背后的东西。
“阁下……也是为了它而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燕十三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那绿衣女子踏前一步，护在赵刚身前，倔强地看着燕十三：“不行！
这刀是我们用命从‘七绝娘子’手中夺来的，是要拿去救人的！”“救人？”燕十三挑眉。
“不错！”赵刚沉声道，“‘塞北神医’薛一指放出话来，谁能献上名刀‘月光’，
他便出手救一个人。我们要救的人，是我们的恩师，‘仁义剑’谢晓峰！
”燕十三的指尖微微一顿。谢晓峰？那个二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却传闻早已归隐的剑神？
他中了毒？还是受了伤？需要用到薛一指那等怪癖之人出手相救？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谢晓峰的命是命，”燕十三缓缓道，“我的承诺，也是命。”“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刚握紧了阔剑，肌肉绷紧。“刀给我，你们走。”燕十三的语气不容置疑。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赵刚兄妹三人虽身受重伤，但困兽之斗，犹不可小觑。更何况，
那绿衣女子眼中已有了拼死一搏的决心。就在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笑声缥缈不定，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像是有无数个女人在同时娇笑，又像是夜枭啼哭，
听得人毛骨悚然。“咯咯咯……赵刚，你们三个小老鼠，以为躲到这破庙里，
老娘就找不到你们了吗？”声音甜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绿衣女子脸色骤变：“是‘七绝娘子’冷凝香！”赵刚怒吼：“妖妇！阴魂不散！
”燕十三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不速之客感到有些厌烦。他依旧坐着，只是将身旁的刀，
轻轻挪到了膝上。庙门无风自开。一个穿着五彩斑斓衣裙的女子，如同鬼魅般飘了进来。
她看起来三十许人，容貌娇艳，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但眉梢眼角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她手中把玩着一支碧玉笛，笑吟吟地看着赵刚三人。
“把‘月光’交出来，老娘或许可以考虑给你们留个全尸。”她的目光扫过燕十三，
见他衣着普通，气息内敛，只当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并未放在心上。
赵刚怒极反笑：“冷凝香，你追杀我们三日三夜，真当我赵刚是泥捏的不成？”“哦？
”冷凝香掩口轻笑，“不是泥捏的，难道是铁打的不成？可惜，就算是铁打的，
老娘也能给你融了！”话音未落，她手中碧玉笛已如毒蛇出洞，点向赵刚咽喉！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赵刚重伤之下，勉力举剑格挡。铛！一声脆响，
赵刚连人带剑被震得倒退三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他本就力竭，
如何挡得住冷凝香全力一击？冷凝香得势不饶人，笛影重重，
如狂风暴雨般罩向赵刚周身大穴。那绿衣女子娇叱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加入战团，
但她武功远逊，不过两三招便被笛风扫中肩头，痛呼一声跌倒在地。眼看赵刚就要丧命笛下。
一直沉默的燕十三，终于叹了口气。“吵死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冷凝香的攻势微微一滞，恼怒地看向燕十三：“哪里来的野小子，想多管闲事？找死！
”碧玉笛一转，竟舍了赵刚，向着燕十三的眉心点来！这一招歹毒凌厉，显然是想一击毙命。
燕十三没有动。他甚至没有看那支疾点而来的玉笛。直到笛尖离他眉心只有三寸，
劲风已吹乱他额前发丝时，他才动了。刀光一闪！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没有华丽炫目的招式。只有一道淡淡的、清冷如月华的光芒，一闪而逝。快！无法形容的快！
仿佛那刀光本就在那里，只是等人的眼睛看过去。冷凝香脸上的娇笑瞬间凝固。
她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僵在原地。手中的碧玉笛，无声无息地断成了两截。而她的咽喉处，
多了一道极细、极淡的红线。她难以置信地低头，想用手去摸，却已抬不起手。
“你……是……谁……”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燕十三。”他回答，声音依旧平淡。
冷凝香的瞳孔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至死，她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刀的。破庙里，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和赵刚三人粗重的喘息声。他们看着燕十三，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令人闻风丧胆的“七绝娘子”冷凝香，竟然……被他一刀就杀了？燕十三还刀入鞘，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赵刚，伸出了手。“刀。”赵刚的脸色变了又变。
见识了燕十三鬼神莫测的刀法，他深知自己三人绝无反抗之力。恩师性命固然重要，
但眼下……那绿衣女子忽然挣扎着站起，拦在赵刚身前，对着燕十三道：“燕……燕大侠！
你武功如此高强，何必为难我们？你要‘月光’，无非是求财或求名，我们可以给你双倍，
不，十倍的价钱！只求你高抬贵手，让我们用此刀去救师父！”她的眼中充满了恳求与绝望。
燕十三看着她年轻而倔强的脸，沉默了片刻。曾几何时，他也有过需要拼死守护的东西。
“我的承诺，不容更改。”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但……”他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2 月光往事“机会？
”绿衣女子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赵刚却更加警惕：“什么机会？
”燕十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油布包裹上：“告诉我，谢晓峰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何需要薛一指相救？还有，这柄‘月光’，为何会落在‘七绝娘子’手中？
”他受“鬼影”萧先生之托，来取此刀，却对背后的缘由一无所知。萧先生只告诉他，
刀在赵刚身上，拿到刀，他的任务便完成，能得黄金千两。但现在，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谢晓峰，冷凝香，薛一指，月光刀……这些名字联系在一起，
绝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夺宝或求医。赵刚与绿衣女子对视一眼，似乎在权衡。终于，
赵刚叹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地，处理着臂上的伤口，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们有的是时间。”燕十三添了根柴火，篝火重新旺了些。“大约半年前，
家师谢晓峰突然中毒。”赵刚开始叙述，声音低沉，“那毒极其古怪，无色无味，
中毒之初毫无征兆，但毒性会慢慢侵蚀内力，直至武功尽失，经脉萎缩而亡。我们遍请名医，
皆束手无策。”绿衣女子接口道：“后来我们打听到，唯有隐居塞外的‘鬼医’薛一指，
或许有解毒之法。但薛一指性情古怪，立下规矩，求他救人，需以神兵利器为酬。
而他所求的，正是这柄二十年前随刀客‘月神’一同消失的名刀——‘月光’。
”“我们耗费数月，终于查到线索，‘月光’刀最后出现在江南‘七绝娘子’冷凝香的手中。
”赵刚继续道，“冷凝香武功高强，手下势力不小，我们只能暗中查探。三日前，
终于找到机会，趁她外出时潜入其密室盗刀，却被她发现，一路追杀至此……若非阁下出手，
我们兄妹三人，今日恐怕已葬身于此。”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为了救师，冒险盗刀，
被原主追杀。但燕十三却听出了破绽。“谢晓峰二十年前便已无敌于天下，何等奇毒，
能让他中招？又是何人，能给他下毒？”燕十三问。赵刚眼神一黯：“我们……也不知道。
师父他老人家归隐已久，早已不问江湖事，仇家……按理说早已了结。此次中毒，极为蹊跷。
”“哦？”燕十三不置可否，“那冷凝香，为何对你们紧追不舍？仅仅是为了一把刀？
以她的身份地位，一把‘月光’，虽珍贵，但似乎还不值得她亲自追杀三天三夜，不死不休。
”这个问题，让赵刚和绿衣女子都沉默了。燕十三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
良久，那一直未曾开口的、受伤最重的年轻男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又吐出一口黑血。
绿衣女子连忙替他顺气。赵刚仿佛下定了决心，
咬牙道：“因为……冷凝香怕的不是我们拿走刀，而是怕我们查出刀背后的秘密！
”“什么秘密？”“我们盗刀时，在冷凝香的密室里，还发现了一封信。
”赵刚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函，递给燕十三，“是……是写给薛一指的。
”燕十三接过信，就着火光展开。信上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确是女子笔迹。
内容却让他眉头紧锁。信是冷凝香写给薛一指的，大致意思是：计划顺利，“月光”已得手，
谢晓峰已中“相思断肠散”，命不久矣。待风头过去，便将“月光”奉上，
请薛一指履行承诺，助她炼制“天香丸”，并共享“月光”刀中隐藏的秘籍。
“相思断肠散”？燕十三听说过这种奇毒，传闻乃情花之籽炼制，中毒者并不会立刻毙命，
而是会陷入对特定之人的无尽相思幻境中，心力交瘁而亡。下毒者，
必是中毒者心中极为重要之人。而“月光”刀中隐藏秘籍？这更是闻所未闻。
刀客“月神”当年凭此刀纵横江湖，刀法如月光泻地，无迹可寻，
但从未听说刀中还有什么秘籍。“所以，给谢晓峰下毒的，很可能就是冷凝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