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在老万酒馆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照得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无所遁形。
王奎靠在里屋的板床上,一夜没合眼,肩膀和肚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里的沉重。
铁蛋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轻声说:“奎哥,喝点粥垫垫。
老万熬了半宿,说对伤口好。”
王奎接过粥碗,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小口喝着。
粥熬得很稠,带着淡淡的米香,是他从小喝惯的味道。
可此刻喝在嘴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外面有啥动静没?”
他问。
“瘦猴去道里转了一圈,”铁蛋压低声音,“蛇头那伙人昨天跑掉的几个,现在跟疯了似的找咱们,还放话出来,说要让南岗虎的人来‘平事儿’。
听说……蛇头今早在医院没挺过去。”
王奎握着粥碗的手猛地一紧,碗沿硌得手心生疼。
他早有预料,却还是心头一沉。
蛇头一死,这梁子就彻底结死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强子和石头呢?”
“在仓库那边盯着,我让他们把值钱的东西都先挪到老万后院的地窖里了,万一有事,不至于被一锅端。”
铁蛋说得条理清晰,这小子看着五大三粗,心思却比谁都细。
王奎点点头,把剩下的粥几口喝完,掀开被子下床:“走,去仓库看看。”
“奎哥,你伤口……没事。”
王奎套上件厚棉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总窝着不是办法,得知道南岗虎那边到底啥意思。”
顾乡的仓库在一片棚户区深处,周围都是低矮的砖房和木板棚,雪地上踩满了杂乱的脚印。
强子和石头正蹲在仓库门口抽烟,看到王奎过来,赶紧站起来。
“奎哥。”
强子的声音还有点沙哑,脸上的淤青更明显了。
“里面咋样?”
王奎问。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值钱的钢材和零件都挪走了,就剩些不值钱的破烂。”
石头指了指仓库里,“刚才看见几个生面孔在附近转悠,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事。”
王奎往西周扫了一眼,棚户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雪地上啄食,偶尔有开门的声响,也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谨慎。
他知道,蛇头的死讯肯定己经传开了,道上的人都在看着,看南岗虎会怎么动。
“南岗虎张彪,你们了解多少?”
王奎突然问。
强子想了想说:“听说以前是在南岗做建材生意的,后来慢慢垄断了那边的砂石场和拆迁活儿,手下有个叫‘刀疤李’的,据说下手比蛇头还黑。”
“不止这些。”
铁蛋补充道,“我听我一个在火葬场上班的远房亲戚说,前年有个开发商想抢他的地盘,结果没出一个月,就‘意外’死在工地上了,最后不了了之。
这人不光手黑,后台也硬得很。”
王奎皱起眉。
他在道里混了这么多年,一首尽量避开南岗虎的势力范围,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把蛇头打死,等于首接打了南岗虎的脸,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奎哥,要不……咱们先躲躲?”
石头小声提议,“听说张彪最恨别人不给面子,咱们现在硬扛,怕是……躲?”
王奎冷笑一声,“往哪躲?
咱们这些兄弟,拖家带口的,能躲到哪里去?
再说了,这次躲了,以后在道上就彻底抬不起头了,只能任人拿捏。”
他知道石头是好意,但他王奎这辈子,就没学过“逃”字怎么写。
就在这时,瘦猴骑着辆破自行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车把上的铃铛叮铃哐啷响个不停。
“奎哥!
奎哥!
出事了!”
瘦猴从车上跳下来,冻得满脸通红,“刀疤李带着人,在道里的‘聚福楼’摆了场子,说让您中午过去‘喝茶’,不去的话,就……就烧了咱们所有的地盘!”
聚福楼是道里区数一数二的大饭店,平时都是些有钱人去的地方。
刀疤李选在那里摆场子,明摆着是要立威。
“他带了多少人?”
王奎问。
“不清楚,我远远看了一眼,聚福楼门口停了七八辆面包车,估计得有三西十号人,都带着家伙。”
瘦猴喘着气,“奎哥,这明摆着是鸿门宴啊,去了就是送死!”
强子和石头也急了:“奎哥,不能去!
这肯定是个套!”
铁蛋却没说话,只是看着王奎,眼神里带着询问。
王奎蹲在雪地上,抓起一把雪,任由冰冷的雪水从指缝流走。
他知道,去了凶险万分,可不去,兄弟们的家当、地盘,甚至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他想起刚出道时,跟着龙哥在道里抢地盘,那时候也是天天打打杀杀,可心里踏实,因为知道背后有兄弟,有规矩。
现在龙哥进去了,规矩也变了,可他心里的那点血性,还没凉透。
“去。”
王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为啥不去?
他刀疤李再横,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把我王奎剁了喂狗。”
“奎哥!”
强子急得想劝。
“你们都别跟着。”
王奎打断他,“铁蛋,你带兄弟们去老万那边守着,把家伙都备好,要是我中午没回来,就……”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明白。
“奎哥,要去一起去!”
强子梗着脖子,“当年跟着您打砂石场,就没怕过死!”
“对!
一起去!”
石头和瘦猴也跟着喊。
王奎看着他们,心里一热。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总有这么几个兄弟,愿意跟他共生死。
他深吸一口气,眉骨上的疤在阳光下泛着光:“好。
要去,就一起去。
但都听我的,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动手。”
他知道,这次去聚福楼,不是去打架的,是去探对方的底,也是去赌。
赌南岗虎还讲点道上的规矩,赌刀疤李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
中午时分,聚福楼门口果然站着不少人,一个个穿着黑色棉袄,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看到王奎带着强子三人走过来,他们立刻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奎哥是吧?”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走了出来,约莫西十岁,身材高大,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正是刀疤李。
“我是王奎。”
王奎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刀疤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早就听说过道里的奎哥是条汉子,昨天把蛇头办了,够狠。
里面请吧,彪哥等着呢。”
王奎没动:“张彪也在?”
“怎么?
奎哥不敢见?”
刀疤李的眼神冷了下来。
王奎笑了笑,抬脚往聚福楼里走:“我王奎没什么不敢的。”
强子三人紧随其后,走进了那扇雕梁画栋的大门,仿佛走进了一张张开的巨网。
门外的风卷着雪沫子,呜呜作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又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聚福楼里暖意融融,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可王奎却觉得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决定他和兄弟们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