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汉惠帝三年,清河郡的秋风卷着尘土,扑在安陵容粗糙的布衫上。
她攥着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盒绣线,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父亲赌输了家产,
把她卖进宫当宫女抵债,临走前还啐骂她“赔钱货”。
这场景像极了记忆里无数个夜晚的噩梦,只是从前梦里是紫禁城的宫墙,
如今眼前是通往汉宫的漫漫长路。入宫后,她被分到吕后宫中伺候,
因手脚麻利又识得几个字,没几日便被挑去学文书。同屋的宫女们常聚在一起议论,
说吕后要选一批家人子赏赐诸侯王,个个都盼着被分到富庶的赵国。安陵容默默听着,
指尖捻着绣线打结——她哪里都不想去,只求能安稳活下来,就像母亲教她的那样,
“低头做人,少惹是非”。可命运偏不遂人愿。负责登记名册的宦官醉酒糊涂,
将“安氏”错写成“窦氏”,又把去往代国的标注划到了她名下。当旨意下来时,
安陵容抱着那盒绣线在墙角哭了整夜,她想起母亲熬瞎眼睛仍被父亲冷落的模样,
想起自己在乡野间被孩童扔石头的日子,绝望得几乎要投湖。
但宫女总管的鞭子抽醒了她:“要么去代国,要么去浣衣局累死,选一条吧。
”她最终还是登上了去往代国的马车。车帘外的风景越来越荒凉,
同去的另外四名家人子一路抱怨,唯有安陵容缩在角落,把绣线盒抱在怀里。她想,
或许代国的风沙能吹走紫禁城的阴影,或许偏远之地,反而能容她喘口气。
代王府的接风宴上,烛火摇曳。代王刘恒端坐主位,眼神锐利如鹰,
扫过她们这些“吕后送来的礼物”。其他家人子忙着展露才艺,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
唯有安陵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她连夜绣的一方帕子,
绣的是不起眼的狗尾巴草,那是她小时候在田间最常见的植物,耐旱、皮实。
“你叫什么名字?”刘恒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安陵容浑身一颤。“回……回代王,
奴婢安陵容。”她慌忙起身,膝盖撞到了案几,发出闷响。席间传来低低的嗤笑,
她的脸瞬间涨红,头埋得更低了。刘恒却没笑,反而盯着她的袖口:“藏的什么?
”安陵容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子,声音细若蚊蚋:“是……是奴婢绣的粗活,不成敬意。
”满座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方帕子上,狗尾巴草的针脚歪歪扭扭,与周遭的精致格格不入。
可刘恒却伸手接过,指尖拂过布料:“狗尾巴草虽不起眼,却能在贫瘠地里扎根。
你倒比她们实在。”那晚,安陵容没有被留宿,可她回到住处时,
发现桌上多了一小罐蜜饯——是她席间偷偷看了两眼的酸枣糕。她捏着蜜饯,眼泪掉了下来,
这是除了母亲,第一次有人在意她的小心思。代王府的日子并不轻松。
薄太后对吕后送来的人充满警惕,处处提防;府中姬妾们明争暗斗,常把她当出气筒。
有次负责洒扫的宦官故意打翻水盆,溅湿了她的衣衫,还骂她“低贱胚子”。换作从前,
她定会忍气吞声,可那天她想起刘恒说的“扎根”,
竟鼓起勇气捡起地上的扫帚:“奴婢虽出身卑微,却也不是任人打骂的。
”争执声引来了刘恒。他看着浑身湿透的安陵容,又看了看嚣张的宦官,当即下令杖责二十。
事后,他递给安陵容一件素色披风:“在这王府,光忍是活不下去的。”安陵容抱着披风,
心里又暖又慌。她知道刘恒待她不同,可这份不同究竟是真心,还是对“细作”的试探?
她想起吕后临行前的告诫,若不从命传递消息,家人性命难保。那晚,
她对着绣线盒哭了很久,一边是素未谋面的家人,一边是难得给她温暖的刘恒,她夹在中间,
像被风撕扯的草。转折发生在一个雪夜。吕后派来的密使深夜到访,逼她偷取代国的边防图,
还留下了毒药,威胁她若不照做,便让她父亲死无全尸。安陵容拿着密信,
手脚冰凉地站在雪地里,雪花落在她脸上,融化成水,像泪。2她最终还是去见了刘恒,
把密信和毒药一并奉上:“代王,奴婢……奴婢是吕后派来的细作。”她闭着眼,等着处置,
心里却有种解脱的轻松——与其做违心的事,不如痛快受罚。许久没有声响。她睁开眼,
看见刘恒正把毒药倒进烛火里,火焰“噼啪”一声窜起。“我知道。”他平静地说,
“从你们踏入王府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安陵容愣住了,
眼泪汹涌而出:“那您为什么还……”“因为你没骗我。”刘恒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她们送来的情报全是假的,唯有你,把真心交了出来。”那晚之后,
安陵容成了刘恒的侍妾。她没有恃宠而骄,依旧谨小慎微,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坚定。
她帮着薄太后打理府中琐事,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她见府中下人冬日缺衣,
便连夜赶绣棉衣,针脚细密;她知道刘恒忧心边境饥荒,便带着宫女去采野菜,
做成糠窝窝头给他尝,说:“百姓们吃的,比这还要差。”刘恒越来越信任她,
常和她商议府中事务,甚至会把朝堂的烦心事说给她听。有次薄太后生病,
府中姬妾们只顾着争风吃醋,唯有安陵容守在床边,亲自熬药喂水,连续三日未曾合眼。
薄太后醒来后,拉着她的手叹道:“从前是我看错了你,你比她们都有心。”不久后,
代王妃病逝,留下四个年幼的儿子。府中姬妾们对王妃之位虎视眈眈,
唯有安陵容依旧本本分分,还主动帮着照顾小王子们。可世事难料,没过半年,
四个小王子竟接连夭折,府中流言四起,都说吕后的人克命。薄太后要处置安陵容,
是刘恒力保:“陵容是什么人,我最清楚,此事与她无关。”那天夜里,安陵容抱着刘恒,
哭得浑身发抖:“代王,我真的没做过……”“我信你。”刘恒拍着她的背,“等风波过去,
我立你为王妃。”她以为这是此生最大的幸运,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
吕后病逝后,吕氏势力被铲除,大臣们拥立刘恒为帝。当登基的旨意传到代国时,
安陵容站在刘恒身边,看着他穿上龙袍,突然想起初入宫时的自己,
那个连抬头都不敢的小宫女,竟成了即将入宫的皇后。长安的皇宫比代王府富丽堂皇百倍,
却也冰冷百倍。朝臣们对这位“出身卑微”的皇后颇有微词,
连宫中的老宦官都暗地里给她脸色看。有次祭祀大典,负责礼仪的官员故意刁难她,
让她反复练习跪拜,直到膝盖红肿。安陵容没有发怒,只是默默忍受,回到宫中后,
却连夜写下奏折,细数礼仪官的失职之处,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刘恒看着奏折,
眼中满是赞叹:“你越来越有皇后的样子了。”“不是皇后的样子,是活下去的样子。
”安陵容轻声说,指尖划过案上的绣线盒,“从前我只会忍,现在我知道,有些时候,
必须自己争。”她开始学着处理后宫事务,赏罚分明。有位姬妾嫉妒她得宠,
故意在她的汤药里加了寒凉之物,她发现后没有声张,
反而借故让那位姬妾替她去给薄太后请安。薄太后见姬妾神色慌张,细问之下才知真相,
当即下令将其禁足。事后,薄太后对她说:“你这法子,比直接发作高明多了。
”安陵容只是笑笑。她从母亲那里学来的隐忍,从代国风沙里学来的坚韧,
从刘恒那里得到的信任,此刻都成了她的武器。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宫女,
而是能与帝王并肩的皇后。她为刘恒生下一女两子,长女刘嫖活泼,长子刘启沉稳,
次子刘武聪慧。她亲自教导孩子们,教他们认野菜,识农桑,
告诉他们“百姓是江山的根本”。刘恒每次下朝回来,总能看见她带着孩子们在庭院里,
要么绣花,要么读书,满院都是欢声笑语。“朕的皇后,把后宫打理得比朝堂还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