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幕布上,展示着“蓝湾公寓6栋1801室”的现场照片——一个理论上绝无可能发生的死亡现场。
死者张伟,独居男性,被发现死于反锁的卧室内,初步判定为心脏骤停。
现场门窗完好,门链从内部挂上,唯一的钥匙还放在死者睡衣口袋里。
没有强行闯入痕迹,没有搏斗迹象,没有检测出任何己知毒物反应。
一个完美的“意外”现场。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身体健康,无隐性疾病史。”
法医中心主任郑乾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语气平板如他手中的报告,“体表无外伤,内脏无出血,毒物筛查为阴性。
从医学角度看,死因存疑,但找不到他杀证据。”
几位老刑警皱紧了眉头。
这案子透着邪性。
“现场我看过了,”重案一组组长秦国泰声如洪钟,带着挫败感,“门链是老式黄铜的,挂得牢牢的,窗户锁死,空调通风口小得连只猫都钻不过去。
这就是个铁桶!”
“监控呢?”
支队长赵正峰沉声问,手指敲着桌面。
“楼道监控显示,案发前后十二小时内,除了死者自己回家,没有任何人接近过那扇门。”
信息分析科科长孙明哲扶了扶眼镜,“电梯、楼梯间监控也未发现异常。
嫌疑人……要么不存在,要么会穿墙。”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一股无力感在弥漫。
“谁说没有嫌疑人?”
一个清冷、坚定的声音打破了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长桌中段站起身来的身影上。
重案大队长沈珏走到幕布前,身姿挺拔如修竹。
她拿起电子笔,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正峰身上。
“赵队,请允许我演示。”
赵正峰微微颔首。
沈珏操作电脑,调出了新的画面——不是现场的血腥或混乱,而是严谨的结构图、时间线和数据列表。
“我们首先被‘密室’这个概念束缚了。”
沈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当我们谈论‘密室’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是一扇物理上无法从外部打开的门?
还是一个逻辑上无人能够进入的空间?”
她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众人。
“让我们回到最基本的层面:证据,以及证据串联起的逻辑链。”
她开始播放一段精心剪辑的监控视频,聚焦在死者张伟回家时的手部。
“大家注意看,张伟在昨晚21点37分进入公寓楼大门时,左手拿着一个深蓝色的环保袋。
根据小区门口便利店老板证词及付款记录,他在21点35分购买了两瓶矿泉水、一包烟和一些零食,这些东西恰好装满了那个环保袋。”
画面切换,是公寓楼道监控,张伟走向自家房门。
“注意,21点39分,他站在1801门口,用右手拿钥匙开门。
此时,他的左手依然提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环保袋。”
沈珏将门口监控的画面放大,定格。
“问题在于,21点40分,他进入屋内,关上门。
而当我们接到报案,于次日早上9点15分破门而入时,这个深蓝色环保袋,不见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一个消失了将近十二小时的袋子?”
郑乾皱起眉,“但这能说明什么?
也许他随手放在客厅,或者扔了?”
“这就是逻辑链需要填补的地方,郑主任。”
沈珏切换画面,是现场客厅和厨房的360度全景图,“我们仔细搜查了整个套房,包括垃圾桶,没有发现这个蓝色环保袋。
一个成年男性,深夜回家,手里提着自己刚购买的生活用品,然后这个东西在进入家门后的短短时间内,人间蒸发了吗?”
她不等回答,继续道:“其次,是关于那个‘从内部反锁’的门链。”
她调出门链的特写照片。
“大家看,这个门链的滑槽里,积聚了一些灰尘,这是正常的。
但是,”她将图片某个部分用红圈标出,“在滑槽靠近门框的这一端,也就是门链挂上时,那个小铁扣会停留的位置,灰尘有非常细微的、新鲜的刮擦痕迹。”
“这能说明什么?”
秦国泰忍不住问,“也许是死者自己挂门链时用力过猛?”
“可能性存在,但极低。”
沈珏平静地回答,“我测量了门链挂上后,铁扣与滑槽末端的距离,大约是2厘米。
一个正常的、随手挂上门链的动作,铁扣几乎不可能撞击到滑槽尽头。
更大的可能是,有某种外力,从门缝外,极其精准地拨动了这个门链,使其滑入卡槽。”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有人低声质疑。
“理论上,如果工具合适,手法精巧,并且对这款老式门链的结构极其熟悉,是可能的。”
沈珏语气依旧平稳,“我请技术科的同事做了模拟实验。”
技术科骨干周澈立刻在电脑上打开一个视频,展示如何利用一根细长的、前端带有特殊弯钩的金属丝,从门缝塞入,巧妙地钩住门链的缝隙,然后凭借熟练的手法,一点点将其拨到滑槽末端并落下。
视频做了加速处理,实际过程大约需要一分钟。
“但这需要时间,而且门外的人怎么确定屋内的人己经昏迷或者死亡?
万一弄出响声呢?”
郑乾提出疑问,他的思维方式永远基于实证。
“问得好。”
沈珏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这就涉及到第三个关键点:死亡时间,以及那个‘不存在’的嫌疑人。”
她调出张伟的手机通讯记录和网络活动记录。
“张伟的最后一次网络活动,是在21点50分,在一个社交软件上回复了朋友的消息。
法医根据尸温和胃内容物推断的死亡时间范围是22点到凌晨2点。
这个时间窗口很大。
但是,如果我们结合‘环保袋消失’和‘门链可能被外部拨动’这两个点,就可以做一个合理的推测——”沈珏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凶手,是在张伟回家后,主动开门让其进入的。”
“你是说,熟人作案?”
赵正峰身体前倾。
“不仅仅是熟人,”沈珏指向通讯记录上一个被高亮的号码,“这个号码,在张伟回家后五分钟内,也就是21点42分,与他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
机主登记名为李俊,是张伟的同事。
我们传唤李俊时,他声称当晚只是普通工作交流,并且有不在场证明——他家的监控显示他整晚未出门。”
“那不就结了?”
秦国泰摊手。
“表面上看是这样。”
沈珏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猎手的弧度,“但是,李俊居住的小区,就在张伟公寓的隔壁。
两个小区之间,有一段大约五十米长的、没有监控的老旧围墙。”
她调出地图,用红线标出了一条路径。
“我走访了那片区域,发现围墙某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破损,足以让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穿过。
而李俊,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不过百斤。
更重要的是,”她切换画面,显示出一张物业管理处的登记表,“李俊曾在一年前,因为忘带钥匙,聘请过一家开锁公司打开他家的同款老式门锁。
他有条件接触并了解这种锁和门链的结构。”
逻辑的链条开始清晰地浮现,每一个环节都伴随着坚实的证据。
“我们的推测是:李俊通过那个围墙破洞,在21点45分左右抵达张伟公寓楼下。
他打电话给张伟,可能以紧急送文件或其他借口,让张伟打开了门。
他进入后,用某种我们尚未查明的高明手段使张伟迅速‘心脏骤停’。
然后,他拿走了那个可能装有某些关键物品的蓝色环保袋,离开时,用事先准备好的工具,从门外小心翼翼地将门链挂上,制造了密室的假象。
最后,他原路返回,在自家监控下露面,完成不在场证明。”
沈珏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条清晰、严谨、基于无数细节构建起来的逻辑链所折服。
“可是……”郑乾沉吟道,“动机呢?
还有,你所说的‘高明手段’是什么?
没有这些,我们的证据链依然不完整。”
“动机在于竞争。
张伟和李俊正在竞争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经理职位,张伟的优势明显。
至于手段……”沈珏坦然承认,“这确实是我们目前的盲点。
我建议立即申请搜查令,对李俊的家和工作场所进行秘密搜查,重点寻找那个蓝色环保袋,以及可能用于作案的特定工具或物质残留。
同时,对李俊进行24小时严密监视。
只要找到环保袋,或者发现他试图销毁某些物品,就能打开突破口。”
赵正峰看着沈珏,眼中流露出赞赏,但更多的是深思。
他缓缓开口:“推理很精彩,逻辑也近乎完美。
但是沈珏,这一切都建立在‘可能性’上。
门链的刮擦痕迹可能是偶然,环保袋可能被我们遗漏,李俊的通话和路径只是间接证据。
在没有找到决定性物证之前,我们无法动他。
法律,讲求的是确凿的证据,而不是完美的逻辑。”
沈珏迎上队长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明白,赵队。
程序正义,是防止冤屈的基石。
我父亲常说,宁可放过,不可错杀。
逻辑是指引我们方向的灯塔,但证据才是我们赖以定罪的船身。
我会找到那艘‘船’。”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继承自某个模糊却伟岸背影的执着。
那一刻,众人仿佛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能力出众的年轻刑警,更是一个坚守着某种信念的守护者。
“好!”
赵正峰一拍桌子,“就按沈珏说的办!
秦国泰,带人盯死李俊!
孙明哲,深挖李俊的所有社会关系和近期动态!
郑主任,麻烦你再仔细研究一下尸检报告,看看有没有我们忽略的细微痕迹!
沈珏,搜查令我来申请,你准备带队执行!”
“是!”
众人齐声应道,会议室重新充满了行动的活力。
沈珏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完全舒展。
逻辑的胜利只是第一步,要将狡猾的凶手绳之以法,后面还有更艰难的取证之路。
她下意识地摸了***前一枚磨损有些严重的旧银色哨子——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真相,往往隐藏在细节的迷雾之后。
而她要做的,就是拨开这重重迷雾,让正义在法律的框架下,得到最终的伸张。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