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伟觉得，自己像是从某个华丽的梦境，一脚踏回了坚硬的现实。
手里那张被攥得发热的宣传单，此刻重若千钧。
“首付百分之三十……”他喃喃自语，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那个恐怖的数字。
一百八十万的总价。
五十西万的首付。
五十西万！
他和李梅省吃俭用，加上结婚时收的礼金，卡里满打满算，才将将二十万出头。
剩下的三十多万……去哪里找？
李梅还沉浸在样板间的美好幻觉里，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
“老公，那个飘窗真好！
以后可以在上面放个垫子，晒太阳！
还有那个厨房，U型的，操作起来肯定很方便！”
她絮絮叨叨地规划着，仿佛那房子己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张伟没忍心打断她。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对未来生活的全部向往。
他不能，也不忍，亲手把这光掐灭。
可现实，是一盆冰冷刺骨的水，迟早要泼下来。
“我们先回去，再……再仔细算算。”
张伟的声音有些干涩。
回家的公交车上，拥挤，闷热。
李梅靠着车窗，还在用手机搜索着“简约北欧风装修图”。
嘴角带着笑。
张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那些高档小区，封闭式管理，绿树成荫。
与他们租住的老破小，仿佛是两个世界。
梦想很丰满。
可现实，瘦得像骷髅。
晚上，破旧的出租屋里。
那桶水还在接着。
咚……咚……声音比昨晚更让人心烦意乱。
张伟把计算器按得啪啪响。
数字跳来跳去，最终定格在那个令人绝望的“540000”上。
“我们有多少？”
他问，声音低沉。
李梅脸上的兴奋早己褪去，换上了一种同样沉重的焦虑。
“我算过了，所有卡，加上理财（那点可怜的货币基金），一共二十二万三千。”
“还差三十二万。”
张伟吐出这个数字，感觉喉咙发苦。
空气凝固了。
三十二万。
对于他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无异于一座横亘在眼前的大山。
“要不……”李梅犹豫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问爸妈？”
这是最首接，也最让人难以启齿的路。
张伟沉默了。
他父亲早逝，是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
母亲那点退休金，刚够她自己生活，偶尔还要贴补他们一点。
他开不了这个口。
李梅家情况稍好，但也是普通工薪阶层。
为了供她读书，家里也没什么积蓄。
“先……我自己想想办法。”
张伟说，带着一种男人可笑的倔强。
第二天，公司。
张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项目会议上的数据，像蝌蚪一样游来游去，抓不住重点。
部门总监，那个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男人，在会上敲打了几句：“有些同事，最近状态不太对啊！
公司不养闲人！
‘星辰’项目竞标在即，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星辰”项目，是公司今年最大的单子。
竞争对手很强，尤其是那家叫“启创科技”的公司。
散会后，同事王海凑了过来。
王海和他同期进公司，能力一般，但最会溜须拍马，打听小道消息。
“伟哥，听说你去看房了？”
王海压低声音，眼神闪烁。
张伟心里一紧。
这事他只跟关系最好的赵辉提过一句。
“随便看看。”
他敷衍道。
“锦秀花园？
好地方啊！”
王海仿佛没看到他的冷淡，继续说着，“压力不小吧？
不过话说回来，搞定‘星辰’项目，奖金可是这个数……”他神秘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万？
张伟的心，不争气地猛跳了一下。
五十万！
不仅能填上首付的窟窿，甚至连装修款都有了！
这个念头，像魔鬼的诱惑，在他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总监说了，这个项目，谁拿下，谁就是下个季度的部门副总。”
王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伟哥，你能力最强，机会最大啊！”
能力最强？
张伟心里苦笑。
在职场，能力有时候，抵不过关系和手段。
他知道王海也在盯着这个位置。
这话，听起来是鼓励，实则更像是一种试探和捧杀。
一整天，张伟都心神不宁。
五十万的奖金。
副总的职位。
这不仅仅是事业的成功，更是解决他眼下燃眉之急的唯一捷径！
他必须拿下“星辰”项目！
可是，启创科技那边……听说他们的方案很有竞争力。
而且，他们公司的副总，和“星辰”那边的采购负责人，是大学同学……这层关系，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动着胜负的天平。
下班前，总监把他叫进办公室。
“张伟，‘星辰’项目，公司志在必得。”
总监看着他，眼神锐利，“我知道你最近可能有些私事，但公司利益高于一切。
你的能力我清楚，别让我失望。”
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明白，总监。”
“启创那边，有点小动作。”
总监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得到消息，他们可能……拿到了我们的一部分报价底线。”
张伟猛地抬头：“什么？”
内部有鬼？
是谁？
王海？
还是……“这只是猜测。”
总监摆摆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的最终版核心方案和报价，除了我，先不要给任何人看。”
张伟的心，沉了下去。
职场如战场，看不见的刀子，往往最致命。
晚上回到家，又是一场关于钱的艰难对话。
李梅给家里打了电话，语气小心翼翼。
挂了电话，她脸色不太好看。
“我妈说……他们最多能拿出八万。
这是他们的养老钱了。”
她看着张伟，“你妈那边……”张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再想办法！”
“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
去偷？
去抢？”
李梅的情绪也上来了，“张伟！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
面子重要，还是房子重要？！”
“都重要！”
张伟低吼一声。
争吵。
毫无意义的争吵。
最后，以李梅摔门进屋告终。
张伟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听着那该死的滴水声。
咚……咚……像倒计时。
催命一样。
他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
那些名字，熟悉又陌生。
谁能借给他三十万？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赵辉。
他最好的朋友。
或许，也是唯一可能帮他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喂，辉子……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卑微和艰难。
电话那头，赵辉沉默了几秒。
“伟哥，是不是……买房缺钱？”
张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差多少？”
赵辉问。
“……三十万。”
张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电话里，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擂鼓。
他知道赵辉去年刚买房，手里也不宽裕。
这个要求，很过分。
但他没有别的路了。
终于，赵辉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歉意：“伟哥……对不住。
我老婆……她刚查出怀孕了。
我们……我们也得留点钱备用。
我最多……最多能凑五万给你。
三十万……真的……拿不出。”
五万。
杯水车薪。
但己经是情分的极限了。
张伟挂了电话。
浑身冰凉。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干瘪。
他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片顽固的水渍。
它好像在笑。
嘲笑他的无能，他的窘迫。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
是一条微信。
来自王海。
“伟哥，睡了吗？
有个关于‘启创’和‘星辰’项目的‘好消息’，想不想听听？
或许……能帮你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消息后面，跟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表情。
张伟的心，猛地一缩。
王海口中的“好消息”？
能解决“燃眉之急”？
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和……肮脏。
但这诱惑，太大了。
大到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原则和底线，发出的……碎裂声。
他盯着那条微信，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可张伟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
一边是悬崖，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沼泽。
他，该怎么选？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