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声潺潺,副将的声音隔着门板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拖延的急促:“将军,内侍持节等在府门外,言明需即刻接诏!”
那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书房内凝滞而诡异的气氛。
苏清寒的目光从短剑移到萧惊尘脸上,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可那递出武器的姿态,却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与试探。
她指尖微动,体内影阁多年训练出的本能叫嚣着让她立刻夺回兵刃,完成那致命的一击。
喉间的血线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任务的失败风险。
然而,那句“留下来,亲自找到答案”,如同鬼魅的低语,缠绕在她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一丝连她自己都厌恶的涟漪。
“将军!”
副将的声音更显焦灼。
萧惊尘依旧维持着递剑的姿态,目光锁住她,不容她回避。
电光火石间,苏清寒做出了判断。
她出手如电,并非夺剑,而是五指并拢,以掌缘在剑柄上巧妙一磕一引。
“无光”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弧,稳稳落入她腰间的鞘中,发出一声轻响。
整个过程,她的视线未曾离开萧惊尘,防备如初。
“陛下的急诏,将军还是速去接旨为好。”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我的任务,不急于一时。”
这是妥协,也是警告。
萧惊尘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更深的探究。
他收回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逃不掉”。
随即转身,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一边披上一边大步走向门口。
“看好书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拉开房门,对守在门外、脸色紧绷的副将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雨水裹挟着凉意涌入,吹得烛火一阵猛烈摇曳。
副将领命,担忧地瞥了一眼书房内那道模糊而清冷的身影,终究不敢多问,挥手示意左右亲兵将书房团团围住。
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和隐隐的人语。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苏清寒一人,以及那幅泛黄的画卷,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与对峙的余韵。
她没有动,如同雕像般立在窗边,任由冰凉的雨丝透过窗缝打在脸上。
萧惊尘的话,那些关于伤疤、关于“燕徊”步、关于火海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响。
腕间的月牙疤痕似乎在隐隐发烫。
“我是苏清寒,影阁的刃。”
她在心中默念,这是她醒来后唯一被灌输的认知,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可为何,那幅画上的女童,腕间也有着几乎一样的痕迹?
为何萧惊尘化解她杀招的手法,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熟稔?
影阁……他们给了她名字,给了她技艺,给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完成任务。
他们从未提及过去。
是不需要,还是……不能?
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从前厅方向传来,是萧惊尘接旨的声音。
她凝神细听,奈何雨声和距离阻隔,听不真切。
只模糊捕捉到“北境”、“军情”、“速速入宫”等零星字眼。
皇帝的急诏,与北境军情有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原本必杀的节奏,也似乎将萧惊尘卷入更大的旋涡之中。
这会是影阁计划的一部分吗?
还是纯粹的意外?
时间在雨声中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铠甲摩擦的细响。
亲兵们恭敬的问候声表明,是萧惊尘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湿冷水汽的萧惊尘走了进来。
他面色沉凝,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比离去时更添几分肃杀。
皇帝急诏的内容,显然不容乐观。
他反手关上门,目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依旧站在窗边的苏清寒,见她并未离开,也未试图潜逃,深邃的眼底似乎缓和了半分。
“陛下急诏,北境戎族异动,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命我即刻入宫商议应对之策。”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地将信息透露给她。
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危险的信任,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迫——他将自己的后背和软肋,再次暴露在她这个“刺客”面前。
苏清寒心头微震。
北境军情?
影阁的任务指令中,并未提及此节。
是巧合,还是……影阁与北境之事有所关联?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冷冷道:“将军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用意?”
萧惊尘走到书案后,拿起一方镇纸摩挲着,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告诉你,你我的私人恩怨,与家国安危相比,微不足道。
也告诉你,我现在必须立刻进宫。”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射向她:“在我回来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这座书房,就是你的囚笼,也是你寻找答案的第一个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仔细看看那幅画,看看这书房里的每一件摆设,摸摸你腕上的疤……问问你自己,苏清寒这个名字,和你这副容貌,你的身体记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猛地转身,再次拉开房门,对副将厉声道:“调一队玄甲卫,守死这里!
若里面的人走脱,或是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遵命!”
副将凛然应诺。
萧惊尘最后回头看了苏清寒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大步融入雨幕,脚步声迅速远去。
沉重的房门再次隔绝内外。
苏清寒能感觉到,门外守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森严,那些玄甲卫是萧惊尘的亲锐,绝非普通亲兵可比。
她,确实被软禁了。
杀戮被强行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更为凶险的心理博弈。
书房内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她缓缓走到那幅泛黄的画卷前。
画上的梨花如雪,两个总角孩童笑得无忧无虑。
女童抬起的手腕上,那道浅淡的月牙形痕迹,与她腕间的疤痕,位置、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她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画纸,冰凉的触感。
脑海中,萧惊尘痛苦的低语再次响起——“你腕上的疤,是七岁那年,为了给我摘树上的果子,从歪脖子树上摔下来,被石头划的……”一股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刺入太阳穴,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闪过——高高的果树,下坠的失重感,膝盖和手腕***辣的疼,还有一个少年焦急背起她奔跑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呃……”她闷哼一声,扶住额头,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的茶几,茶杯滚落在地,发出碎裂的脆响。
门外的玄甲卫立刻有所察觉,厉声喝问:“里面何事?!”
苏清寒强行压下脑海中的混乱与剧痛,稳住呼吸,冷声道:“无事,碰到了东西。”
门外安静下来,但警惕的气息并未消散。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微微起伏。
那些是什么?
是萧惊尘话语诱导产生的幻觉,还是……被尘封的记忆?
她低头,看着自己腕间那道无比熟悉的疤痕。
一首以来,她都被告知这是训练时留下的旧伤。
从未怀疑过。
影阁……若萧惊尘所言非虚,若她真的是那个“阿月”,影阁将她从火海中带走,抹去她的记忆,将她培养成刺杀萧惊尘的利刃,目的何在?
是为了报复萧家?
还是有着更深的图谋?
而萧惊尘,明知她是来杀他的刺客,却不顾性命地试探,甚至将她软禁在此,逼她寻找记忆……他究竟是情深不渝,还是另有算计?
那突如其来的北境军情和皇帝急诏,是恰逢其会,还是整个棋局中的一步?
无数疑问如同蛛网,将她紧紧缠绕。
杀手的本能告诉她,应该不惜一切代价突围,完成任务或者将异常回报影阁。
但心底那丝裂痕,却在贪婪地汲取着萧惊尘话语和眼神中流露出的、她无法理解的“真实”。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暴雨笼罩的、模糊不清的庭院。
玄甲卫黑色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铁桶般将这里围困。
走,还是留?
完成任务,还是……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阿月”?
萧惊尘给了她一个囚笼,也给了她一个选择。
而这个选择,或许比单纯的杀戮,更加危险,也更加致命。
她缓缓握紧了袖中的短剑“无光”,剑柄的冰冷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皇帝的急诏牵走了萧惊尘,这或许是她的机会,无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别的。
但此刻,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挥剑的手,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
那幅画,那道疤,那些破碎的画面,还有萧惊尘那双盛满痛苦与希冀的眼睛……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住了她这把原本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刃”。
夜还很长,雨还在下。
答案,隐藏在过去的迷雾与此刻的重重危机之中,等待着她去揭开。
而无论她选择哪条路,都将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