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的陈然然在一声压抑的闷咳中醒来。喉咙里带着宿醉般的干涩与腥甜,
即使她早已戒酒多年。出租屋的窗帘没有拉严,城市边缘浑浊的霓虹光线渗进来,
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一块块陈年的污渍。她侧过身,
拿起床头柜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三点零七分。又是一个无法安眠的夜。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长期昼夜颠倒和劣质化妆品留下的痕迹,
如同烙印般刻在皮肤上。眼角的细纹即使用最昂贵的眼霜也无法完全抚平,
曾经清澈透亮的眼眸,如今只剩下疲惫与浑浊。二十八岁,在这个吃青春饭的行业里,
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了。她撑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床头,习惯性地摸向烟盒,
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算了,她叹了口气,连这点慰藉都显得奢侈。闭上眼,
十年间的光影如同劣质的默片,一帧帧在脑海中闪回,带着毛刺和杂音。十八岁生日那天,
她穿着表姐淘汰的黑色吊带裙,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像只受惊的兔子,
踏入了那个名为“铂金殿”的奢靡王国。震耳的音乐,迷离的灯光,
空气中混合的酒精、香水与欲望的气息,
还有那些或贪婪、或轻蔑、或带着***裸占有欲的目光……她想起了莉莉,
那个教会她第一个烟熏妆的女孩,后来染上了不该碰的东西,瘦得脱了形,
最后被人发现死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尸体发臭了才被房东察觉。她想起了领班梅姐,
总是用冰冷的语气说着最现实的话,最后却因为不肯配合某些肮脏交易,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不知所踪。她想起了那些挥金如土的客人,那些真假难辨的承诺,
那些短暂的、如同泡沫般的虚荣与温暖……然后,记忆的焦点,
无可避免地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余。余晟。那个名字像一颗埋在心底十年的锈钉,
稍一触碰,就连带着血肉,泛起陈年的、钝痛的回响。他和其他客人都不一样。
没有轻浮的调笑,没有露骨的打量,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深邃得像夜海,
偶尔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种让她心慌又忍不住沉溺的专注。他会在她被灌酒时,
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替她解围;会在她不小心划伤手指时,
递上一张干净的手帕;会在她生日时,
送上一份并不昂贵却格外用心的礼物——一条细细的银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月亮吊坠。
他说:“然然,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属于这里。”他说:“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
就带你离开。”彼时年少,哪堪得起这般温柔的陷阱?她像扑火的飞蛾,
义无反顾地投入了他编织的梦境,以为抓住了救赎的稻草,却不知那只是更深渊的开始。
他是高高在上的余家大少,而她,只是一个在风月场中讨生活的陪酒女。身份的云泥之别,
家族的阻挠,他若有似无的疏离与犹豫……最后的分手,仓促而狼狈。他给了她一笔钱,
数额不小,足够她安稳度过几年。他说:“然然,找个好人嫁了,过正常人的生活。
”多么讽刺的“馈赠”。她用那笔钱的一部分支付了父亲的医药费,剩下的,
在岁月的磋磨中逐渐耗尽。她没有嫁给什么“好人”,也无法再过上所谓的“正常生活”。
十年的光阴,仿佛只是一场漫长的下坠,从十八岁那个对未来还怀有微光的女孩,
坠落到如今这个在深夜独自舔舐伤口、连一包烟都要斟酌半天的二十八岁女人。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这个念头如同鬼魅,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时冒出来,
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重生?那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她陈然然的人生,
只有一条布满荆棘的单行道,无法回头。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意识渐渐模糊。
窗外的霓虹似乎越来越亮,最终吞噬了一切…………刺耳的音乐如同钢针扎进耳膜,
混杂着男男女女的喧哗笑闹,
股熟悉得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氛——昂贵的香水、酒精、果盘、雪茄……所有味道混合在一起,
构成了“铂金殿”独有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陈然然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头痛让她一阵眩晕。映入眼帘的,是晃动的、变幻着颜色的镭射灯光,鎏金的墙壁,
以及面前大理石茶几上堆积如山的空酒瓶和果壳。
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宽大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身边是几个妆容精致、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
正陪着几个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的男人摇骰子、喝酒调笑。而她自己……她低头,
看见了一条黑色的、带着亮片的短裙,裙摆短得几乎遮不住大腿。
***的胳膊和双腿皮肤紧致,光滑,没有后来因长期熬夜和营养不良留下的干枯与暗沉。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然然,发什么呆呢?王总敬你酒呢!”旁边一个女孩用手肘碰了碰她,
声音娇嗲,带着熟悉的腔调。陈然然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鲜活而年轻的脸——莉莉!
是十八岁时的莉莉,还没有被毒品侵蚀,眼神里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混杂着虚荣的生机。
她再看向自己的手,十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没有后来因做粗活而留下的薄茧和伤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然后又猛地松开,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手所及,
是饱满的、充满弹性的肌肤,没有细纹,没有暗沉。“我……我……”她张了张嘴,
发出的声音清亮而带着一丝少女的软糯,完全不是二十八岁时那份被烟酒侵蚀过的沙哑。
“我什么我呀,快喝酒!”那个被称作王总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
笑眯眯地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塞到她手里,肥厚的手掌顺势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那油腻腻的触感,如此真实,如此令人作呕!陈然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
酒杯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酒液洇开一片深色。“哎哟!怎么回事?
”王总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莉莉和其他女孩也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她。“对、对不起!
王总,她今天不舒服,我替她喝,我替她喝!”莉莉反应极快,连忙端起自己的酒杯,
一饮而尽,又赔着笑脸安抚王总。陈然然却完全顾不上了。她猛地站起身,
踉踉跄跄地拨开身边的人,冲向包间的独立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抬起头,
看向洗手台上方那面巨大的、光洁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十八岁的脸。
满满的胶原蛋白,皮肤白皙透亮,眼神清澈,尽管此刻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却依然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长发乌黑柔顺,唇上涂着略显生涩的鲜艳口红,
正是莉莉当年塞给她的那一支。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铂金殿”。
回到了她命运转折的起点!巨大的震惊过后,
是一种近乎荒诞的狂喜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撕裂。她重生了!
拥有了改写一切的机会!莉莉的悲剧,梅姐的遭遇,还有她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十年……或许,
都可以避免?可是,余晟呢?那个让她爱过、痛过、耗尽了她所有热情与天真的男人。
如果一切重来,她还会遇见他吗?还会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然后重蹈覆辙吗?
想到这个名字,心口依然会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她在卫生间里待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外面的莉莉用力敲门:“然然!你没事吧?快出来!梅姐要过来了!
”陈然然深吸一口气,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镜中那个稚嫩的自己,她暗暗握紧了拳头。不管为什么重生,
不管这是上帝的恩赐还是魔鬼的玩笑,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再走老路!她要赚钱,
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彻底离开这个泥潭!她要让莉莉远离毒品,要提醒梅姐避开灾祸,
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活出个人样!至于余晟……这一次,她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那些温柔的陷阱,致命的吸引,她再也不会上当了。整理了一下表情,
陈然然打开卫生间的门。莉莉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没事,
可能有点低血糖。”陈然然勉强笑了笑。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领班梅姐走了进来,面色不愉,显然已经听说了刚才的插曲。她冷冷地瞥了陈然然一眼,
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目光却转向了包间门口。又有新的客人到了。
梅姐立刻换上了一副职业化的笑容,迎了上去:“余少,您来了,这边请。
”“余”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陈然然的耳边。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看向门口。流光溢彩、喧嚣鼎沸的包间门口,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刚刚走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气质清冷卓然,
与这满室的浮华奢靡格格不入。灯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略显薄情的唇线。那双深邃的、曾让她沉溺无数次的眼睛,
正淡淡地扫过包间内的情况。然后,仿佛宿命一般,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
精准地、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脸色惨白、如同惊弓之鸟的陈然然身上。余晟。他来了。
在陈然然重生的这个夜晚,在她发誓要远离他的这个起点,他再一次,毫无征兆地,
闯入了她的视线。陈然然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朗面孔,
前世今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交汇,将她彻底淹没。这一次的重逢,是命运的又一次捉弄,
还是她逆天改命的第一个考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看着余晟那双深邃眼眸中,
再次因为她而泛起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时,她那颗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心,竟然,
可耻地,又一次漏跳了一拍。历史的车轮,似乎正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再次缓缓碾向她既定的轨迹。---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周遭的喧闹、莉莉担忧的低语、梅姐谄媚的招呼声,全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陈然然的世界里,只剩下门口那个身影,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失控般狂跳的心脏。
怎么会……这么快?她以为至少还有一段时间,至少能让她稍微喘息,做好心理建设,
再去面对这个她发誓要远离的男人。可命运,或者说这该死的“重生”,
竟连这点缓冲都不给她。余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惯常的淡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