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钻心的疼,像有根烧红的铁钎子不断捅进眼眶里,搅动着,还带着一股子冰碴子的寒气。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把一声闷哼咽回肚子里,额头上的冷汗却骗不了人,顺着少年黝黑的脸颊滑下来,砸在脚下灰扑扑的矿渣上。
“墨尘!
发什么呆!
还想不想吃饭了?”
监工粗哑的嗓门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他猛地回过神,低下头,继续挥舞起手里沉重的镐头。
这里是墨家的黑曜石矿坑,他是墨家的子弟,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旁系庶子。
族里规矩,未满十六岁的子弟,每月都得来这矿坑服役十天,美其名曰“磨砺心性”。
呵,磨砺?
墨尘心里冷笑。
不过是他们这些旁系子弟的苦役罢了。
那些嫡系的少爷小姐,此刻恐怕正在演武堂里,享受着灵石和师尊的指点呢。
资源,永远是倾斜的。
就像这矿坑里的空气,浑浊,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所在的这条矿脉,据说早年也曾出产富含灵气的黑曜石,如今却早己枯竭,只剩下这些灰败的、毫无灵气的石头。
家族之所以还派人守着,是因为矿坑深处,靠近那片禁忌的“噬渊”边缘。
噬渊。
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让人心底发毛。
那是一片不断侵蚀世界的恐怖地带,据说里面充斥着名为“渊煞”的诡异能量,能腐蚀生灵,扭曲心智。
修士一旦沾染,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渊魔”。
墨尘没见过渊魔,但他感受过渊煞。
就在三天前,他失足跌进一条废弃的侧道,在那条深邃黑暗的矿道尽头,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窥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
他连滚带爬地跑出来,除了摔得一身伤,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除了这只开始剧痛的右眼。
“收工了!
都麻利点!”
监工的吆喝声再次响起,如同赦令。
墨尘随着疲惫的人流,默默走向矿坑出口。
夕阳的余晖刺得他左眼眯起,右眼却依旧一片模糊,只有那锥心的疼痛无比清晰。
他能感觉到周围人或明或暗的视线,鄙夷,怜悯,或者干脆是漠视。
一个没什么天赋的旁系庶子,在这偌大的家族里,跟这矿坑里的石头也没什么区别。
“听说了吗?
下个月的家族小比提前了。”
前面两个同族子弟低声交谈着。
“这么快?
啧,看来家主是想尽快确定进入‘灵池’秘境的人选了。”
“灵池啊……要是能进去泡上一天,抵得上我们苦修半年!
可惜,名额就那么几个,肯定是墨辰、墨雨那些嫡系天才的囊中之物。”
灵池秘境……墨尘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墨家最重要的修炼资源,也是他这种底层子弟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果他能在小比中表现突出……不,不可能的。
他连最基本的《引气诀》都修炼得磕磕绊绊,丹田里的那点灵气,微弱得可怜。
希望像火星,刚闪了一下,就被现实的冷水泼灭。
他独自回到位于家族院落最偏僻角落的小屋,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
妹妹墨灵儿去城外药堂帮忙了,还没回来。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右眼那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打来一盆冷水,想用湿毛巾敷一敷。
可当他凑近水盆,借着水中倒影看清自己右眼的样子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水里映出的,不是他熟悉的黑褐色瞳孔。
那是一只……无法形容的眼睛。
瞳孔变成了深紫色,仿佛蕴藏着一片旋转的、危险的星云。
细看之下,那紫色深处,还有无数更加幽暗的丝线在蠕动,像是活物。
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毁灭气息的陌生感,从那只眼睛里弥漫开来。
这不是他的眼睛!
“砰!”
一声脆响,水盆被打翻,冷水泼了一地。
墨尘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他大口喘着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西肢百骸。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噬渊!
是那天在矿道深处沾染的东西!
他猛地想起古老传说中,那些被渊煞侵蚀,最终化为怪物的修士。
难道他也要……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刺痛再次从右眼传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伴随着剧痛,一些混乱、破碎的画面强行塞进他的脑海——扭曲的、散发着黑气的触须……倒塌的、风格奇异的巨型建筑残骸……还有一双……一双巨大无比、冰冷无情,仿佛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紫色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这只渺小的蝼蚁……“啊——!”
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双手死死捂住右眼,蜷缩着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潮水般的剧痛和幻象才缓缓退去。
墨尘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般地瘫在那里,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他慢慢松开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右眼。
触感正常,还是原来的轮廓。
他鼓起勇气,再次凑到打翻的水盆边,借着地上那滩水渍的模糊倒影看去。
瞳孔的颜色……好像恢复正常了?
不,仔细看,似乎比平时更深邃了一些,但至少不再是那骇人的紫色。
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
是因为太累,还是……就在他惊疑不定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浮现出来。
他发现自己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些极其稀薄的、灰色的……“气”。
它们像尘埃一样缓缓飘荡,带着一种死寂、衰败的感觉。
而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右眼时,这种感觉就格外清晰。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身体周围,也萦绕着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色气流,正试图钻进他的皮肤,但被一层极淡的、由他自身微末灵气形成的光晕勉强阻挡在外。
这是……渊煞?
他居然能首接“看到”渊煞的流动?
震惊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的悸动,如同蛰伏的种子,悄然探出了头。
这只陌生的右眼,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和恐惧,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能力。
家族小比,灵池秘境,嫡系天才的鄙夷……以往看来毫无希望的前路,此刻,似乎被这只诡异的眼睛,撕开了一道微小的、透着未知光亮的缝隙。
前路是深渊还是机遇?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这只眼睛开始剧痛的那一刻起,他那个原本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如同矿渣般灰败的人生,己经被彻底打破了。
寂静的小屋里,少年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抬起手,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右眼。
黑暗中,他的左眼依旧带着彷徨与恐惧,而那只刚刚平息下来的右眼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紫意,正悄然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