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途劫

墨潭的水，终年浑浊如墨，即便是最晴朗的日子，阳光也只能勉强穿透水面，在潭底投下斑驳的、转瞬即逝的光斑。

潭底的世界，是寂静与幽暗的统治区，唯有偶尔掠过的水流声，或是水底生物挪动时带起的淤泥簌簌声，才能打破这亘古的沉寂。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清晨，潭底靠近一丛老水草的位置，一团透明的卵囊忽然轻轻颤动起来。

这团卵囊比周围的同类要大上一圈，表面泛着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在墨色的淤泥衬托下，宛如一颗被遗忘在深渊的绿宝石。

“啵——”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卵囊的表层裂开了一道细缝。

紧接着，更多的裂缝蔓延开来，最终，一只小小的蝌蚪从卵囊中滑入了冰冷的潭水。

他的身体还带着卵膜的湿滑，黑豆般的眼睛懵懂地眨动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昏暗的世界。

这就是蛙天帝的最初形态。

此刻的他，没有名字，没有记忆，甚至连“自我”的概念都尚未形成，只是一团遵循本能的生命。

他的皮肤是近乎透明的淡绿色，在浑浊的潭水中若隐若现，唯有腹部那道细微的、泛着深绿光泽的纹路，昭示着他与其他蝌蚪的不同。

他漫无目的地摆动着纤细的尾巴，在水草间穿梭。

周围还有许多刚孵化的蝌蚪，它们或挤在一起，或笨拙地游动，整个潭底因为这一批新生命的诞生，多了几分微弱的生机。

“快看那只！

他的尾巴好有力！”

一只稍微年长些的蝌蚪（或许己经孵化了几个时辰）用模糊的意念传递着信息，语气里带着羡慕。

小墨（暂时这样称呼他吧，因为他身上那抹墨绿般的色泽）并没有理会同伴的目光，他的注意力被不远处一团漂浮的、半透明的卵膜吸引了。

那是他诞生的“摇篮”的残片，此刻正随着水流缓缓旋转。

一股莫名的悸动在他幼小的身体里涌起，仿佛那残片上附着着某种呼唤。

他游了过去，用鼻子轻轻触碰那卵膜。

就在接触的瞬间，一段破碎的画面涌入了他的意识：一片光芒万丈的世界，无数同族在光芒中欢呼，然后……画面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小墨猛地晃了晃脑袋，仿佛要甩掉那突如其来的眩晕。

他不明白那画面意味着什么，但一种深深的不安，却像潭底的淤泥一样，开始在他心底沉淀。

潭底的淤泥里，藏着太多秘密。

那些被水流带来的昆虫残肢，早己被淤泥覆盖，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去年同族的残卵，只剩下薄薄的、脆硬的空壳，在水底静静堆积；还有一些更古老的痕迹，连最年长的蝌蚪也说不清楚来历。

老蝌蚪们总是在水草的阴影里聚集，用低沉而模糊的意念交流着什么。

小墨曾试图靠近聆听，却被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蝌蚪用尾巴拍开。

“小孩子家，别听这些。”

那老蝌蚪的意念里带着警告，“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事。”

活下去？

小墨看着周围拥挤的同族，又看了看远处深不见底的潭水，第一次对这个词有了真切的认知。

墨潭不是乐园，是战场，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己经打响。

他游回那丛老水草旁，将自己藏在叶片的阴影里。

透过摇曳的水草缝隙，他能看到潭水上方那片模糊的、被称为“天空”的区域。

那里似乎有光，有温暖，与潭底的幽暗冰冷截然不同。

“那是什么地方？”

小墨在心底问道，黑豆般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好奇的火焰。

而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将贯穿他漫长而坎坷的一生，引领他走向一场足以撼动整个蛙族命运的风暴。

潭底的淤泥微微翻涌，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又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天真。

而那团破碎的卵膜，早己随着水流，消失在墨潭的深处，只留下小墨独自待在水草阴影里，感受着体内那道细微却坚韧的绿光，在幽暗的世界里，悄然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