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的奶瓶在消毒柜里发出轻微的嗡鸣,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老周给二宝换尿布。
他的动作总是很轻,像怕碰碎一件瓷器,手指穿过宝宝柔软的大腿根时,
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阳光从纱窗漏进来,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浅金,
连带着那些散落的奶粉渍,都显得温柔起来。“今天去看亮亮?”他抬头问,
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嗯,答应了给他买最新的奥特曼卡片。”我转身去拿背包,
拉链划过布料的声音有点刺耳。背包侧袋里,
那支豆沙红口红硌着我的手指——是上周新买的,比平时用的颜色要艳一点。老周没再多问,
只是把换下来的尿布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路上慢点,早点回来,
晚上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鱼。”“知道了。”我应着,视线却落在玄关的鞋柜上。
那双米色高跟鞋擦得锃亮,鞋跟处的磨损被我用同色指甲油补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坐公交去前夫李建明家要四十分钟。车子驶过跨江大桥时,我掀开窗帘一角,
江水泛着灰绿的光,像一块巨大的、冰凉的玉。三年前离婚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李建明站在桥边,手里捏着我们的离婚证,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鼓的,像只随时会飞走的鸟。
“张敏,”他说,“以后好好过。”那时我以为,“好好过”是件很容易的事。
李建明家住在老小区的三楼,没有电梯。我爬到二楼时,听见亮亮在楼上笑,
还有李建明的声音:“慢点跑,别摔着。”心跳突然快了半拍,我摸出背包里的口红,
对着手机屏幕补了点颜色,膏体划过嘴唇的触感,像条细小的蛇。门开的时候,
李建明穿着件灰色T恤,领口有点变形。看见我,他往后退了半步,露出身后满地的玩具车。
“来了,亮亮刚说要去找楼下的小鹏玩。”“给他买的卡片。”我把包装袋递过去,
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电流蜇了一下。他的虎口处有道浅疤,
是当年帮我修自行车链条时划的,这么多年,居然还在。“进来等吧,
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侧身让我进门,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和老周身上的柠檬香皂味完全不同。客厅的沙发套换了新的,深蓝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
我记得以前那套是米白的,被亮亮用蜡笔涂得乱七八糟,我总说要换,
李建明却笑着说:“这样才有家的样子。”“喝杯水?”他在饮水机前弯腰,
T恤下摆被扯上去,露出后腰那道浅浅的赘肉——是这两年才长出来的,
以前他总嘲笑我肚子上有肉,说要带我去跑步。“不用了。”我摆摆手,
视线却无法从他脖颈处移开。那里有颗小小的痣,以前我总爱用指尖去戳,
看他痒得缩脖子的样子。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尖叫,我站起身:“我去看看是不是亮亮回来了。
”他突然从身后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热,指纹深深嵌进我腕骨的凹陷处,
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什么。“张敏,”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你今天……”“别这样。
”我想挣开,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的另一只手绕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转过头。
他的眼睛很深,像那年我们在海边看见的夜海,
里面翻涌着我熟悉的、却早已被生活淹没的浪。“就一下。”他说,嘴唇压下来的时候,
我闻到他身上的洗衣粉味里,混着点烟味——是他戒烟三年后,又重新捡起来的。
第一次之后的整整一周,我都在失眠。老周夜里翻身时,我会猛地惊醒,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他的手搭在我腰上,温热的触感却让我像触电般弹开,借口“热”,挪到床沿去睡。
二宝夜里哭醒,我抱着他喂奶,看着他闭着眼睛吮吸的样子,眼泪会突然掉下来,
砸在他柔软的胎发上。他的睫毛很长,像老周,也像我。老周总说二宝是我们俩的结合体,
眼睛像我,鼻子像他。“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问,伸手想帮我擦眼泪。“没事,
”我躲开他的手,把二宝放进婴儿床,“奶有点呛着他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我看着他熟睡的脸,突然觉得陌生。这个男人,
会在我来例假时提前把红糖姜茶温在保温杯里,
会记得我不吃香菜所以每次做饭都单独给我盛一份,会把工资卡乖乖交给我,
说“你管钱比我仔细”。可我却在他为这个家奔波的时候,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第二周去看亮亮,我特意穿了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老周给我买的棉布衬衫。
李建明开门时,我看见他眼里的失望,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亮亮在写作业。
”他侧身让我进门,语气淡淡的。我把奥特曼卡片放在亮亮书桌上,他头也没抬,
笔尖在练习册上划出沙沙的声。“妈,你上周说要教我做纸船的。”“现在教你?
”我拉过他的椅子,手指却被他的铅笔尖扎了一下,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李建明递过创可贴,
动作快得像早就准备好了。“我去做饭。”他转身走进厨房,
油烟机的声音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屋子。吃饭的时候,亮亮突然说:“爸,
你上周做的鱼香肉丝没有妈做的好吃。”李建明的筷子顿了一下,看向我:“你以前做这个,
总爱多放一勺糖。”“亮亮不爱吃太咸的。”我夹了块胡萝卜给亮亮,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那些被日子磨掉的细节,他居然还记得。饭后我要走,李建明说:“我送你下去,
刚好要扔垃圾。”楼道里没有灯,他走在前面,手机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走到二楼平台时,
他突然转身,把我按在斑驳的墙壁上。“你故意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狠劲,
“穿成这样来,是想告诉我什么?”“我们不能这样了。”我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
他的体温却烫得惊人。“不能哪样?”他的手顺着我的衬衫下摆钻进去,
指尖划过我腰侧的赘肉——是生二宝时长的,我总说要减肥,
老周却笑着说“这样抱着舒服”。“你这里的肉,比以前软了。”我想推开他,
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吻落下来,带着鱼香肉丝的味道,
还有点淡淡的烟草味。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像被困在深海里的鱼。那天他送我到小区门口,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两条纠缠不清的蛇。“下周还来吗?”他问,手指在我手心画着圈。
“亮亮说要吃我做的糖醋排骨。”我没回答,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我开始每周三下午去李建明家,因为这天老周都要开例会。有时亮亮在上学,
我们就在客厅的沙发上;有时亮亮在家,我们就挤在他那间堆满课本的小卧室里。
李建明会提前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漏不进来,
像在搭建一个只属于我们的、黑暗的堡垒。我买了很多新裙子,都是以前绝不会穿的款式。
雪纺的、丝绸的、包臀的,颜色从豆沙红到酒红,一次比一次大胆。每次出门前,
我都会在镜子前站很久,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女人——眼线画得细长,口红涂得饱满,
连走路都刻意踩着高跟鞋的节奏,像在跳一支危险的舞。
老周偶尔会问:“最近怎么总穿裙子?”“单位有活动。”我低头给二宝系围兜,
不敢看他的眼睛。围兜上的小熊图案被二宝用口水浸湿了,我用纸巾擦的时候,手指在发抖。
有次从李建明家出来,我发现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是李建明扯的,他总爱咬那颗纽扣,
说“这个位置最像你的脾气,看着硬,其实一咬就软”。我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下,
试图把纽扣拧紧,可手指不听使唤,反而把线扯断了。风卷着落叶吹过来,
落在我***的小腿上,有点凉。我突然想起老周早上出门前,往我包里塞了片暖宝宝,
说“今天降温”。摸出来的时候,暖宝宝还是硬邦邦的,没拆封。回到家,
老周正在给二宝喂辅食。他把南瓜泥捣得很碎,一勺一勺地喂,宝宝吃得满脸都是,
他也不恼,只是笑着用湿巾擦。“回来了?”他抬头看我,目光落在我敞开的领口,
“纽扣掉了?我给你缝上。”他从针线盒里找出同色的线,手指穿针引线的动作很熟练。
我记得他以前连袜子破了都要找他妈缝,现在却能闭着眼睛给二宝换尿布,给我缝纽扣。
“今天怎么这么晚?”他把缝好的衬衫递给我,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很结实。“路上堵车。
”我接过衬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左边是李建明,右边是老周,亮亮和二宝在崖底哭。我想往前一步,
却被两边的人死死拽着,他们的手都很烫,烫得我骨头疼。惊醒时,冷汗浸湿了睡衣。
老周睡得很沉,手臂搭在我肚子上,像条温暖的锁链。我轻轻挪开他的手,走到阳台。
月光很亮,照亮了楼下的花园,也照亮了我手里的手机。相册里,有我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是上个月在公园拍的。老周抱着二宝,我牵着亮亮,阳光落在我们脸上,每个人都在笑。
可我知道,那张照片是假的。笑容是假的,幸福是假的,连我站在那里,都是假的。
李建明开始在非周三的日子联系我。有时是中午,
发来一张亮亮在学校吃午饭的照片;有时是深夜,问我“睡了吗”。
我把他的对话框设成免打扰,却总在没人的时候,一遍遍地点开。
有次老周带学生去外地比赛,要住两晚。他走的那天晚上,
李建明发来消息:“亮亮说想你了。”我抱着二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二宝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像只小猫。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
每一声都敲在我心上。十一点的时候,我给李建明回了条消息:“我在你家楼下。
”他下来接我的时候,穿着件黑色外套,头发乱糟糟的。“亮亮睡了。”他接过我手里的包,
指尖碰到我的手,我们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那是我第一次在没有亮亮的情况下,
走进那个家。客厅里的灯没开,只有冰箱的指示灯亮着,发出幽幽的光。
李建明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我们就那样站着,谁都没说话。“张敏,
”他突然说,“我们复婚吧。”我猛地推开他,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