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温承玉相知六年,却成了他照料恩师之女的最大绊脚石。为全恩师遗愿。
他纵容她窃我药方,毁我药田,最后为保她入选太医署,亲手将我下了大狱。他说,南衣,
你认罪吧,一过医官选期,我立刻保你出去。我不哭不闹,转身上了药王谷未婚夫的马车。
路走错了,掉头便是。1.群医会结束已有三日,可我仍能清晰记起,
温承玉当着满堂同仁说出那话的神情。冷漠、淡然,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南衣潜心医术,见此药方能惠泽百姓,生出嫉妒也是常情。然卿卿孤苦,
此良方确乃恩师遗作,又由她日夜苦熬才得以促成,还望诸位体谅,莫要深究。寥寥数语,
便将白卿卿剽窃我药方的事实,轻描淡写的扭转成了我苏南衣心胸狭隘,见不得孤女出头。
他盖棺定论,连留给我辩驳的机会都没有。我站在原地,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周遭那些或探寻、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他护在白卿卿身前的姿态,
和他话里那份牺牲我清名的理所当然,尖锐地刺入心底。白卿卿在他身后微微探出头,
怯生生地开了口。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清,承玉哥哥,别这样说南衣姐姐。
卿卿自觉才疏学浅,早应将此药方交给姐姐才对,都是卿卿的错…她又哽咽着看向我,
姐姐,卿卿不怪你的。满座哗然,再无人在意我方才提及的书案手稿,
上写方剂与白卿卿口中的良方完全一致。温承玉侧首看她时,眉眼间的冷意稍稍化开,
不必自责,这本就不是你的错。那一刻,我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回想起去年冬天,
我染了风寒咳嗽半月还未见好,他也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照料。
转头却将好不容易寻来的高丽贡参送予夜里畏寒的白卿卿,连煎药都曾不假手于人。
那时他说,卿卿孤身一人,我既答应恩师的托付,便不能有半点疏忽。是啊,
恩师遗命重如山。所以他能理所当然地拿走我辛苦寻来的医书先给她看,
能一次次推迟与我的出诊约定去陪她游湖,能在我精心准备的药方被她占为己有时,
反过来指责我嫉妒心狠。南衣,他的声音仍是公事公办的冷漠,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抬眼看他,温公子既有定论,南衣无话可说。他似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我却已经起身离席。回到药堂,
我从抽屉里取出前几日写好的退婚书。原想着,只要退掉爹娘早年订下与药王谷的婚约,
便能与温承玉堂堂正正的长相厮守。现在想来,只觉可笑。我将信纸一点点揉皱,团成一团,
扔出窗去。有些念头,死了也好。2.午后,我正坐在院中侍弄新收的茯苓。
阿青引着白卿卿进来时,我手中的药杵顿了顿。南衣姐姐。她今日穿了身月白襦裙,
更显得弱不禁风,我新拟了个方子总觉不妥,承玉哥哥事务繁忙,不敢叨扰。
想着姐姐医术精湛,才特来请教。我低头继续研磨茯苓,温公子也算是你师兄,
该他来指教。她掩唇轻笑,嗓音温软,承玉哥哥待我自是极好,
只是他每每教我时都太过耐心仔细,反倒让我…不能专心学习了。药杵与石臼相触,
发出沉闷的声响。白姑娘若不能专心,该静心凝神才是。我语气平淡,与谁教无关。
她像是没听出我话中的疏离,又往前凑近半步,目光落在我研磨的茯苓上,
姐姐这茯苓炮制得真好。说起来,那日群医会的方子,若非姐姐潜心钻研,
我也得不到那些赞誉呢。她声音压低,带着若有似无的得意,姐姐这般劳心费神,
倒是为我做了嫁衣。咔嚓——我手中的药杵重重落在臼中。你承认了。
我放下药杵,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那方子,确是你偷的。她眼圈瞬间红了,
挣扎着要抽手,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敬佩姐姐……苏南衣!松手!
温承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厉色从门前传来。他大步流星走近,一把推开我,
将白卿卿护在身后。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他眼神如刀,声音里压着怒气,
卿卿心地纯善,处处为你着想,那日之后还一直替你解释,说你只是一时糊涂,
今日还特地来此与你交好!可你呢?为我着想?我松开手,指尖冰凉,温承玉,
你可知她方才说了什么…他却不听我一言,眼中更是失望。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冷淡,
没想到当着我的面就敢这般欺辱她,背地里还不知要如何刁难!
可怜她一直视你如亲姐般敬重。白卿卿在他身后轻轻拉扯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承玉哥哥,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你不必替她开脱。温承玉语气稍缓,
却更显偏袒,她这般行径,实在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我皱眉。
实在不解他怎么能为了另一个女子,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可以将所有罪名都扣在我头上。
在他眼里,我所有的坚持都成了胡闹,所有的质问都成了欺辱。曾经一起研读医书的日子,
一同探讨药方的时光,还有我曾以为独一无二的情谊,在这一刻都显得格外可笑。原来,
这就是我倾心多年的人。温承玉见我不说话,只当我是理亏,冷声斥我,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扶着低声啜泣的白卿卿转身离去,再未多看我一眼。3.自那日争执后,
温承玉与白卿卿的身影确实未曾再出现在药堂前。只是偶尔从病患的闲谈中,
总能听见他们二人如何教导医术,如何问诊施药,二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从前这些,
不都是小姐与温公子一起做的么?阿青替我整理药材时,语气里带着不甘。
我正核对药方的手一滞,随即继续落笔,都是过去的事了。翌日清晨,我正要出门问诊,
却见药童慌慌张张跑来,小姐!不好了!郊外的药田不知为何...全毁了!
药箱从手中滑落,哐啷一声摔烂在地上。那片药田里,有我精心培育的玉清草。
这药价值百金,极难培育,是我为治疗沈叔叔肺疾唯一的希望。赶到药田时,
眼前的景象让我头晕目眩。泥土翻覆,药株倒伏。那几株即将成熟的玉清草枝叶已发黑腐烂,
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异味。我难掩心痛,跪下仔细查看根系。
却在泥地里摸到一枚珍珠耳铛,与白卿卿素日佩戴的别无二致。攥紧证据,我转身去了沈府。
沈叔叔靠在榻上咳嗽。见我来,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南衣来了。阿叔,
我竭力让声音平稳,新药配制…需晚些时日。药田出了些意外,但您别担心...
傻孩子。他温和地打断我,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床沿,药材毁了可以再种,
阿叔等得起,你万万不要挂心。他凝视着我,目光慈爱而通透。告诉阿叔,
是不是和温家那小子...我猛地低下头,碎发遮住泛红的眼眶,
三两句话潦草的遮掩过去。再回到药堂时,阿青上前低声,温公子来了,
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我淡淡应了一声,不疾不徐地净手、更衣,直到收拾停当,
才缓步走向前厅。温承玉负手立在厅中,听见脚步声立即转身。他眉头紧锁,语气急促,
药田的事我听说了。受灾可严重?我平静的抬眸,温公子消息灵通。
将那枚珍珠耳铛放在桌上。这是在现场找到的。温承玉目光一凝,神色却毫不意外,
仿佛早就料到我有此举。卿卿前日确实去过郊外,她早已告知我那日不慎遗失一枚耳铛。
难道单凭此物,你就要定她的罪?他的语气渐渐严厉,南衣,你近来对她成见太深。
我看着他那双依旧清冷,却满心偏袒的眼睛,只觉得无比疲惫。温承玉,
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从今日起,白卿卿是好是坏,都与我不相干。你愿意护着她,
是你的事。但我苏南衣,不会再奉陪了。他瞳孔骤缩,猛地上前一步,南衣!
不过是几株草药,你何必要为了一个外人与我闹得不可开交。你要玉清草,
我大可为你寻来便是…我无心再谈,不必了,再也不必。他怔在原地,
脸上第一次露出我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像是慌乱,又像是被刺痛后的恼怒。好,好。
他连说两个好字,衣袖一甩转身离去,背影却有几分仓惶。4.时值初秋,
微凉的风吹散了京中最后一丝暑气。皇城门前,新贴的告示前围了不少人,明黄色的绢帛上,
墨迹清晰的写着太医署选拔医官的章程。朱红大字写明不限出身,不限性别,唯才是举。
我站在人群外,指尖微微发颤。这对我,对苏家而言,是等待了太久太久的机会。
苏家世代太医,却因前朝那场风波中站错了队而家族沉寂。爹娘生前最大的遗憾,
便是未能重振门楣,让苏家医术再入皇庭。而今,这条路就摆在眼前。
南衣姐姐也来看告示?一道柔婉的女声打破了我的出神。白卿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唇角微弯,姐姐医术精湛,定是要参选的吧?唉,若是姐姐入选医官,
往后…怕是更瞧不上我这个资质愚钝的孤女了。我不欲与她多言,转身要走,
却被她扯住衣袖。姐姐入选妹妹自然高兴,只盼姐姐…莫要太辛苦了才好。我瞥她一眼,
只当是惺惺作态。选拔之期定在一月后。我将所有心思都投入备考中,
每日除了问诊便是闭门苦读。父亲留下的《苏氏医札》被我反复研读,
每一页、每个批注都烂熟于心。可就在离选拔还有半月时,那本至关重要的手札,
竟不翼而飞!我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是我参加选拔最大的依仗,
亦是苏家医术传承的根基。小姐…会不会是…阿青脸色发白,欲言又止。与此同时,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闪过脑海,是温承玉。这本手札除我之外只有他翻阅过,也只有他,
能这般轻易的拿走。我立刻动身前往温府。自群医会后,还是我第一次踏足这里。
门房见到我,神色有些诧异,却并未阻拦,只低头引路,公子在书房等您。
我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果然是他。书房内,温承玉端坐案前。手边摊开的,
正是我苏家那本墨迹陈旧的手札。他抬眼看我,目光平静,南衣,他开口,
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知道你会来。5.我站在原地,
目光死死盯着那卷承载着苏家世代心血的手札,温承玉,
你明知这书是我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微微颔首,神色不变,正因如此,
我才更要替你好生保管。他顿了顿,眸光沉沉闪过一丝不忍,南衣,太医署选拔在即。
以女子之身参选本就不易,你若去了,卿卿绝无入选的可能。以你的医术,
即便不入太医署,也足以在京中立足,悬壶济世,未尝不可。我心口发紧,
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卿卿不同。他语气平稳,却字字如刀。
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需要这个身份在京城站稳脚跟。这是恩师临终遗愿,
我必须替他完成。他的目光落在那卷手札上,南衣,看在你我的情分上退出选拔,
将机会让给她吧。我咬紧下唇,再三平复才将字眼颤着吐出,温承玉,你用我苏家传承,
来逼我放弃前程。亏你竟还认为,你我之间有『情分』二字?我目光在他脸上一错不错。
想听听他还能为白卿卿做出多少解释和让步,
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曾说过要与我一同兴盛苏家传承的医术。甚至,
只想找出他脸上哪怕一丝一毫为此番逼迫而内疚的动容。可惜,都没有。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白卿卿走近,将茶盏递到我面前。她眼中水光涟涟,南衣姐姐,你喝口茶消消气。
都是卿卿太想完成父亲的遗志了…承玉哥哥只是想帮我。此时见她,我心中只剩厌恶翻涌。
可她手腕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啊——
白卿卿泪珠瞬间滚落,委屈又无措的看向温承玉。苏南衣!温承玉猛地站起身,
一把拉过白卿卿,仔细查看她手上的红痕。再抬头看我时,眼底那点残存的愧疚已荡然无存,
卿卿诚心向你请求,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她心思单纯,不过是想求得你谅解,
你竟这般苛待!医官的虚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白卿卿依偎在他身后,小声抽泣,
不怪南衣姐姐,是我不该痴心妄想…跟姐姐争医官的位置。可我如今除了承玉哥哥,
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想…寻个地方安身立命。他们一个愤懑指责,一个柔弱哭诉。
三言两语恨不得将我说得,像犯了天条般累累罪行。我看着温承玉护着她的手,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维护,看着白卿卿满口柔弱与无辜,
最终落在那张我曾暗自描摹过无数次的脸上。心口那片曾为他热烈跳动过的血肉,
此刻尽被他生生挖去。此前所有的挣扎和不甘也被痛楚带走,只留一个呼啸着寒风的空洞。
可一想到父亲留下的手札,我只能先做出妥协。好,我答应。
温承玉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白卿卿更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我死死盯着温承玉,
几乎咬碎银牙,选期一结束,立刻将手札原封不动地还我。若有一字损毁…我苏南衣,
必与你温承玉不死不休。他瞳孔微缩,握着白卿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直看着我头也不回,
转身离去。6.自前日被温、白二人胁迫后,我并未枯坐。当夜便修书一封,
快马送往药王谷。信上言明:愿履婚约,唯请少主亲自来京,医治沈叔叔。我思来想去,
既已决意离开这片伤心地,还需为真心待我之人谋个生路。这日风高,
我刚为一位怀孕的大姐施完针保胎,还未净手,边听门外一阵喧哗,
是温承玉带着一队衙役闯了进来。他面色铁青,劈手一记直冲我面颊来,苏南衣啊苏南衣,
你竟如此歹毒!敢在卿卿的清心丸中下了断肠草!害她如今生命垂危!来人,拿下!
周遭顿时哗然,惊疑唾骂声交织着钻入我的耳朵。一旁的阿青哭喊着为我正名,
却无一人肯听。我任由锁链加身,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你就…如此看我?狱中阴冷,
我靠着斑驳的墙壁,整整三日不发一语,嘴角扯动便生疼。脚步声响起,是温承玉独自前来,
南衣,认罪吧,衙门的刑罚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受得住的。他语气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