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长安武德九年的秋老虎比往年凶,东宫显德殿的梁柱上还挂着盛夏的冰盆,
融化的水珠顺着铜钩滴下来,在青砖地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印记。李承乾支着额头坐在案前,
面前摊着的《孙子兵法》翻开在“兵势篇”,
可他眼下的字迹却越来越模糊——这已经是他穿来大唐的第三十三天,
从最初对着铜镜里那张十三岁的脸发怔,到如今勉强适应“大唐太子”的身份,
他总觉得后脑勺那道被马球杆砸出来的疤还在隐隐作痛。“殿下,
魏国公府的二小姐送来的酥酪,搁在廊下快化了。”内侍王德全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
软乎乎地飘过来。他是李渊亲自拨给李承乾的老内侍,
鬓角的白发比史书里记载的早生了好几年,此刻正佝偻着身子,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盘,
盘里的白瓷碗盛着乳白的酥酪,上面撒着几粒殷红的樱桃。李承乾抬眼时,
案头的青铜灯盏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他记得这个魏国公府二小姐,
房玄龄的次女房遗玉,后世野史里说她“貌若洛神,性如烈火”,前几日在曲江宴上,
她隔着三层人群瞪他的样子,倒真有几分烈火烹油的架势。“搁着吧。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却刻意压着些沉稳——这是他这些天练出来的本事。
穿来之前他是军区大院长大的,打小跟着爷爷练形意拳,十八岁拿过全国散打冠军,
要不是为了救一个横穿马路的老太太被货车撞了,
他现在该在体校里带着徒弟备战下一届全运会。
可命运偏把他塞进了这个历史上以“足疾”和“谋反”闻名的废太子身体里,
这让他每次对着铜镜里那双清亮的眼睛,都觉得喉咙发紧。王德全刚把酥酪放下,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甲胄碰撞的脆响。
李承乾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警觉,
比史书里那个怯懦的太子敏锐得多。进来的是左卫率府的中郎将秦怀道,秦叔宝的儿子,
一身明光铠还沾着尘土,单膝跪地时铠甲与地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殿下,
西市那边出事了!”秦怀道的声音带着喘,“刚才有伙蒙面人劫了波斯胡商的商队,
杀了三个护卫,抢了两箱珍珠,现在京兆府的人正围着搜捕,可那伙人跟泥鳅似的,
转眼就没影了。”李承乾捏着狼毫的手指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西市是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劫案,还敢动波斯胡商——这伙人胆子不小。
他想起前几日在朝堂上,父亲李世民提到过波斯使者即将到访,要他代为接待,
若是这时候出了岔子,怕是要影响邦交。“带多少人去的?”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属下带了五十骑,已经把西市四个门都封了。”秦怀道抬头时,
眼里闪过一丝佩服——这太子殿下自上次马球受伤醒来后,像是换了个人,
往日里见了血都要皱眉,如今说起劫案,眼神竟比老兵还稳。李承乾站起身,
案上的《孙子兵法》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他穿的常服是月白绫罗,腰间系着玉带,
可走起路来却带着股练家子的沉稳,让王德全看得直咂舌。“备马,本王要去看看。
”“殿下不可!”王德全赶紧拦住,“西市现在乱得很,万一伤着殿下……”“无妨。
”李承乾拍开他的手,目光落在殿角那杆银枪上——那是秦叔宝送他的及冠礼,
枪杆缠着防滑的鲛绡,枪尖在灯下发着寒光。“怀道,取我的枪来。”秦怀道愣了愣,
还是依言去取了枪。李承乾接过枪时,手腕轻轻一转,枪尖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圆弧,
带着破空的锐响。这枪法是他上辈子的看家本事,此刻用在十三岁的身体里,
竟也有七八分力道。秦怀道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跟太子一起练过武,
知道殿下以前顶多能把枪举起来,哪有这般利落的身手?出东宫时,暮色已经漫过朱雀大街,
两旁的坊市开始上灯,昏黄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把石板路照得忽明忽暗。
李承乾骑的“踏雪”是匹河西骏,据说能日行八百里,此刻被他勒着缰绳,
不耐烦地刨着蹄子。秦怀道带着五十骑跟在后面,甲胄的反光在暮色里连成一片,
像流动的星河。刚到西市街口,就听见一阵喧哗。
京兆府的捕快正拿着画像盘问一个卖胡饼的小贩,那小贩吓得脸都白了,
手里的胡饼掉在地上,被路过的马踩成了泥。李承乾勒住马,
目光扫过周围的店铺——绸缎庄的伙计正偷偷往柜里塞什么东西,胡姬酒肆的门半掩着,
里面传来琵琶声,却比平时急促了几分,最可疑的是街角那个算命摊,明明没人问卜,
瞎子先生却在飞快地收拾摊子,竹竿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怀道,”李承乾低声道,
“去看看那个算命的。”秦怀道刚要动,那瞎子先生突然抓起竹竿,转身就往旁边的窄巷跑。
他跑得极快,哪里像个瞎子?秦怀道带人追上去,巷子里却突然飞出几块石头,
砸得骑士们人仰马翻。李承乾眼神一凛,翻身下马,银枪在手,几个起落就冲进了巷子。
巷子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的墙头上突然跳下四个蒙面人,手里都握着弯刀,
刀光在暮色里闪着冷光。李承乾不退反进,枪杆横扫,正打在最前面那人的手腕上,
弯刀“当啷”落地。他借着这股力道旋身,枪尖直刺第二人的咽喉,那人慌忙躲闪,
却被他一脚踹在胸口,撞在墙上昏了过去。剩下两人见状,对视一眼,挥刀砍来,
李承乾将枪一挺,枪尖在两人刀缝里游走,不过三招,就挑飞了他们的刀,
用枪杆把人摁在地上。这一切快得像一阵风,等秦怀道带着人赶到时,
只看见四个蒙面人被捆在地上哼哼,李承乾正弯腰去解其中一人的面罩。面罩揭开的瞬间,
秦怀道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左额上有块月牙形的疤,
正是三年前从牢里逃出来的江洋大盗“活阎王”!“搜身。”李承乾的声音很平静,
仿佛只是踩死了几只蚂蚁。秦怀道的手下刚在活阎王怀里摸出个香囊,
巷口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李承乾回头,看见房遗玉站在巷口,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显然是刚从魏王府过来。她身上的石榴红襦裙沾了些尘土,发髻也有些乱,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承乾手里的银枪,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房二小姐怎么在这?”李承乾把枪收回来,枪尖的寒光映得他眼底发亮。
房遗玉这才回过神,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着裙角:“我……我听说西市出事,
想来看看殿下是否安好。”她说着,把食盒递过来,“这是母亲做的杏仁酪,
殿下……殿下要是不嫌弃……”李承乾刚要接,活阎王突然挣扎着喊起来:“太子殿下!
小的有话说!这劫案不是我们干的!是有人指使的!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活阎王身上:“谁指使的?”活阎王咽了口唾沫,
眼神瞟向巷外:“是……是太子詹事府的人!他们给了我们一百两黄金,
让我们在西市闹点动静,最好能伤了波斯使者……”这话一出,秦怀道脸色骤变。
太子詹事是负责东宫庶务的,怎么会干这种事?李承乾却没说话,只是盯着活阎王的眼睛,
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可知欺瞒本王,是什么下场?”活阎王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慌忙道:“小的不敢撒谎!他们还说,事成之后,送我们去岭南避风头!”李承乾没再问,
转身对秦怀道说:“把人带回东宫,严加看管。”他接过房遗玉手里的食盒,
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房遗玉的脸更红了,
低着头小声说:“殿下武艺真好,比……比秦将军还厉害。”李承乾笑了笑,没接话。
他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性子怯懦,如今突然露了锋芒,难免让人惊讶。
可他更在意的是活阎王的话——太子詹事是长孙无忌的人,长孙无忌是他的舅父,
怎么会想害他?还是说,这背后另有其人?回东宫的路上,月色已经爬上了城墙,
把朱雀大街照得像条银带。李承乾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踏雪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事,
放慢了脚步。他想起史书里说李承乾后来谋反,被废黜流放,难道从这个时候起,
就有人在暗中算计他了?刚到东宫门口,就看见王德全焦急地等在那里,见他回来,
差点哭出来:“殿下您可回来了!陛下刚才派人来问,说波斯使者已经到了驿馆,
想请殿下明日过去一叙。”李承乾点了点头,心里却翻起了浪。波斯使者,太子詹事府,
蒙面大盗……这几件事凑在一起,总觉得像一张网,正慢慢朝他收紧。他翻身下马,
把银枪递给秦怀道:“怀道,你去查查太子詹事府最近的动静,
尤其是跟西市那些商号的往来。”“是!”秦怀道领命而去,背影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挺拔。
李承乾提着食盒走进显德殿,案上的《孙子兵法》还摊在那里,只是被风吹得换了页码。
他坐下,打开食盒,杏仁酪的甜香漫开来,混着案头墨香,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而不腻,像极了上辈子奶奶做的味道。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王德全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殿下,刚才掖庭局的人送来个宫女,
说是……说是陛下赏的。”李承乾愣了一下。他记得史书里说李世民对李承乾极为宠爱,
赏赐不断,可这时候送来宫女,总觉得有些蹊跷。“让她进来。
”进来的宫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宫装,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低着头走到殿中,
盈盈一拜。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奴婢称心,参见殿下。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里猛地一沉。称心!他记得这个名字,
史书里说李承乾后来对这个宫女极为宠爱,甚至传出断袖之癖的流言,
这也是他失宠的原因之一!李世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称心送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称心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睛像含着水的墨石,
怯生生地看着他:“奴婢……奴婢会弹琵琶,还会……还会给殿下捏肩。”李承乾看着她,
突然笑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像原主那样沉溺,可也不能直接把人退回去,
那样太打李世民的脸。他放下勺子,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吧。本王问你,
你在掖庭局待了多久?”称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太子会问这个,小声答道:“回殿下,
奴婢是三个月前进宫的,以前……以前是江南来的乐户。”江南乐户?李承乾心里更疑了。
江南是李建成旧部盘踞的地方,李世民刚平定不久,这个时候把江南来的乐户送到他身边,
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正想问得仔细些,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怀道闯了进来,
脸色苍白:“殿下!不好了!活阎王……活阎王在牢里被人杀了!
”李承乾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地上,杏仁酪溅了一地。他猛地站起来,
案上的烛台被带倒,火苗舔上了宣纸,很快烧出个黑洞。“谁干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知道,”秦怀道喘着气,“看守的侍卫被打晕了,牢房的窗户被撬开,
活阎王的脖子上有个细小的针孔,像是……像是被毒针杀的。”李承乾的拳头攥得咯咯响。
活阎王知道的太多,所以必须死。这说明他的猜测没错,确实有人在暗中搞鬼,
而且手段狠辣,连东宫的牢房都敢闯!他看向窗外,月色正好,
可他却觉得长安城像个巨大的陷阱,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称心站在一旁,
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比纸还白。李承乾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宫女的眼神里,除了害怕,
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王德全,”他沉声说,“把称心带去偏殿安置,没有本王的命令,
不许她踏出偏殿半步。”王德全愣了一下,还是应了声“是”,领着称心往外走。
称心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李承乾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雾,让他心里更沉了。
秦怀道看着地上的烛火,急道:“殿下,现在怎么办?线索断了……”李承乾没说话,
只是走到案前,拿起那本《孙子兵法》,轻轻吹灭了书页上的火苗。焦糊的气味里,
他仿佛听见无数脚步声正在逼近,来自朝堂,来自后宫,来自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这个大唐太子,再也不能只想着安稳度日。他必须拿起枪,
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撕开这张笼罩在长安上空的网,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而那个叫称心的宫女,那个突然出现的波斯使者,还有舅父长孙无忌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都像一颗颗棋子,在他不知道的棋盘上,开始悄然移动。这盘棋,他必须赢,
因为他输不起——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夜色越来越深,东宫的灯却亮了一夜。
李承乾坐在案前,手里拿着活阎王身上搜出的那个香囊,香囊上绣着一朵奇怪的花,
既不是牡丹,也不是莲花,倒像是西域的某种图腾。他知道,这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钥匙,
只是这钥匙背后,藏着的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
吹得殿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谁在黑暗里,轻轻拨动了琴弦。
香囊上的丝线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李承乾用指尖捻起那朵怪花,
花瓣边缘的金线绣得极密,针脚却歪歪扭扭,像是出自新手之手。
他想起活阎王左额的月牙疤——那疤的形状,竟与花瓣的弧度隐隐相合。“怀道,
”他把香囊扔过去,“认得这花么?”秦怀道捧着香囊翻来覆去地看,
眉头拧成个疙瘩:“看着像西域的玩意儿,前几日波斯使者的随从身上,好像有类似的花纹。
”他猛地抬头,“殿下,您是说……活阎王跟波斯人有关?”李承乾没答,只是走到窗边,
推开半扇窗。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带着长安城特有的喧嚣——西市的胡商还在讨价还价,
平康坊的琵琶声断断续续,更远处的玄武门,传来巡夜士兵的甲叶碰撞声。
这繁华盛世的表象下,藏着多少暗流?“去查波斯使团的底细,
”他望着远处亮着灯火的鸿胪寺,“尤其是那个使者,叫什么名字,带了多少随从,
行李里都装了些什么。”秦怀道刚要走,又被他叫住:“再去趟掖庭局,查查称心的来历,
她进宫前在江南哪个乐户,跟谁学的琵琶。”等秦怀道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
李承乾才转身看向偏殿的方向。那扇窗也亮着灯,烛影里映出个纤细的身影,
正坐在桌前发呆。他想起称心刚才回头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怯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像受惊的小兽,藏着爪子。王德全端着安神汤进来时,见他对着窗外出神,小声道:“殿下,
夜深了,该歇息了。明日还要见波斯使者呢。”李承乾接过汤碗,
温热的瓷壁熨着掌心:“王德全,你跟着我多少年了?”“回殿下,打从您出生,
老奴就守在东宫了。”王德全佝偻着背,声音里带着感慨,“看着您长牙,看着您学步,
看着您……”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李承乾喝了口汤,莲子的清苦漫开:“那你说,
詹事府的人,会不会害我?”王德全手里的托盘晃了晃,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詹事是长孙大人的门生,长孙大人是您的亲舅父,怎会害您?
许是那盗匪胡攀咬……”“未必。”李承乾打断他,“这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笑脸藏刀。
”他放下汤碗,“去把那本《西域图记》取来。”王德全取来的书册泛黄发脆,
是前朝裴矩所著,里面画着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还有各种奇花异草。李承乾翻到波斯一页,
果然在插图里看到了那种怪花——图注写着“火寻花”,产自波斯南部,
据说只有贵族才能佩戴。他指尖在图上敲了敲,活阎王一个江洋大盗,
怎么会有波斯贵族的香囊?要么是抢的,要么是……有人故意给他的。正看着,
偏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李承乾起身就往偏殿走,
王德全跟在后面,嘴里念叨着:“这宫女毛手毛脚的,老奴去教训她。”偏殿的门没关严,
李承乾推开门时,正看见称心蹲在地上捡碎片,手腕上划了道口子,血珠正往外渗。
她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个摔碎的瓷瓶,里面的药汁洒了一地,带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怎么回事?”李承乾问。称心慌忙站起来,手背在身后,
低着头道:“奴婢……奴婢笨手笨脚,把殿下赏的安神药摔了。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手腕上,又扫过地上的药汁:“这不是东宫的药。
”东宫的安神药里加了檀香,而这药味里,藏着股不易察觉的腥气。称心的肩膀抖了抖,
声音更低了:“是……是奴婢从家里带来的,治头疼的。”“哦?”李承乾往前走了两步,
“本王看看。”称心慌忙把药瓶碎片往身后藏,
却被他一眼瞥见碎片上的刻字——是个极小的“隐”字。李承乾心里一动,
这是前朝“隐卫”的标记,李世民登基后,隐卫早已被肃清,
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江南乐户的药瓶上?他没点破,只是对王德全说:“去取金疮药来。
”王德全取药时,李承乾蹲下身,假装捡碎片,
指尖飞快地在称心手背上碰了一下——她的虎口处有层薄茧,不是弹琵琶能磨出来的,
倒像是常年握某种细巧的兵器。称心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泛起红晕,眼神却有些慌乱。
李承乾接过王德全递来的金疮药,往她伤口上涂时,故意用了点力,
她果然没像寻常女子那样呼痛,只是咬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这药哪来的?
”他慢悠悠地问,指尖还停在她的伤口上。“是……是一个游方郎中给的。
”称心的声音发飘,不敢看他的眼睛。李承乾笑了笑,收回手:“游方郎中的药,
还是少用为好。宫里的太医,总比外面的野路子可靠。”他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对了,本王明日要见波斯使者,你不是会弹琵琶么?
一同去听听胡乐吧。”称心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回到显德殿,
李承乾把那枚“隐”字碎片藏进香囊里。他几乎可以肯定,称心不是普通宫女,她的药瓶,
她的手茧,她听到波斯使者时的反应,都在说她藏着秘密。而这个秘密,
或许就和活阎王的死,和那个火寻花香囊,紧紧缠在一起。第二天一早,
鸿胪寺的官员就来请了。李承乾换上太子朝服,玉带束腰,金冠束发,镜中的少年眉眼俊朗,
只是眼神里的沉稳,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称心穿着一身新做的宫装跟在后面,
脸色还有些苍白,手里抱着琵琶,指尖却在微微发抖。波斯使者住在鸿胪寺的西院,
院里种着几株波斯菊,黄的紫的开得正盛。使者名叫卑路斯,是个高鼻深目的中年男子,
穿着绣着火寻花的锦袍,见了李承乾,立刻躬身行礼,
说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尊贵的太子殿下,愿太阳照耀您的荣光。”李承乾回了礼,
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和活阎王那个一模一样,只是绣工更精致。“使者远道而来,
一路辛苦了。”他笑着说,“听闻贵国的乐舞精妙,不知可否一赏?”卑路斯拍了拍手,
立刻有几个波斯女子走进来,穿着薄纱舞衣,随着鼓声扭动腰肢。称心抱着琵琶站在角落,
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紧紧攥着琴弦。李承乾端着酒杯,看似在欣赏舞蹈,
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卑路斯。那使者的目光时不时瞟向称心,眼神里带着探究,
像是在确认什么。舞到一半,卑路斯突然举杯:“殿下身边这位姑娘,琵琶弹得一定极好,
何不奏一曲助助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称心身上。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咬得发白,
半天没动。李承乾放下酒杯,声音淡淡的:“她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吧。
”卑路斯却不肯罢休,笑着说:“哦?难道大唐的宫女,
连为太子殿下弹奏一曲的勇气都没有?”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
称心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突然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向卑路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抱着琵琶走到殿中,深吸一口气,指尖拨动琴弦。琴声响起的瞬间,李承乾皱起了眉。
那不是江南小调,也不是中原古曲,而是一首急促的波斯乐曲,
旋律里带着紧张和……求救的信号。他看向卑路斯,那使者的脸色果然变了,
手里的酒杯微微晃动。一曲终了,称心的额角全是汗,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卑路斯勉强笑了笑:“好……好一曲异国小调,只是不知姑娘从何处学来?”“梦里。
”称心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奴婢在梦里,见过许多波斯人,
他们说……说要找一个叫‘明月’的女子。”“明月”两个字出口,卑路斯猛地站起来,
腰间的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死死地盯着称心,眼神里又惊又喜,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你说什么?”李承乾的心沉了下去。他猜对了,
称心果然认识波斯人,而且这个“明月”,就是关键。他刚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秦怀道闯了进来,脸色铁青:“殿下!不好了!詹事府的李詹事……在府中自尽了!
”满殿哗然。李承乾看向卑路斯,那使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很快又掩饰过去。
李詹事是长孙无忌的得意门生,也是活阎王口中指使劫案的人,他现在死了,
所有线索都断了。“怎么死的?”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冰。“说是……上吊自尽,
”秦怀道喘着气,“案几上留了封遗书,说……说是他指使盗匪劫案,怕牵连殿下,
所以……”“所以就自尽了?”李承乾冷笑一声,“死得倒是干净。”他站起身,“使者,
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再赔罪。”离开鸿胪寺时,称心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踉跄。
李承乾没理她,径直上了马。秦怀道凑过来,压低声音:“殿下,李詹事的遗书有问题,
墨迹很新,不像是提前写好的。而且……他脖子上的勒痕,有两道。”两道勒痕,
说明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尽。李承乾的手指在马鞍上轻轻敲击,李詹事死了,活阎王死了,
下一个会是谁?称心?还是他自己?回到东宫,李承乾把自己关在书房,称心被留在偏殿,
由侍卫看着。他摊开地图,手指划过波斯到长安的路线,
突然想起《西域图记》里的一句话:“火寻国尝献明月珠,其珠夜明,可照数里,
后为隐卫所夺。”隐卫,明月珠,称心的药瓶,
波斯使者……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慢慢拼凑出一个轮廓。或许,这根本不是针对他的阴谋,
而是一场围绕着“明月珠”的争夺。隐卫残余想夺回珠子,波斯人想找回贡品,
而李詹事和活阎王,只是被卷进来的棋子。可称心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是隐卫的人,还是波斯人要找的“明月”?正想着,王德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
偏殿……偏殿着火了!”李承乾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就往偏殿跑。火光已经舔上了屋顶,
浓烟滚滚,侍卫们正提着水桶往里面泼水。“称心呢?”他大喊。“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