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深宫里的猫。在宫里，人分三六九等，猫也是。盛元三年春，
我作为被外邦上供的一窝猫崽中最漂亮的一只，赏赐给千妃娘娘。盛元三年秋，枯叶了了，
千妃娘娘曾经繁华一时的宫殿被贴上封条。我被仆人拿扫把打出门外，
成为宫中黑暗里流浪的弃猫。白天只能躲着宫里的人，晚上才能放心出来活动。
好在皇宫很大，没人过多的关注一只猫；可是皇宫很大，
大到我跑了好几个夜晚也出不去这里。直到某一日，
我半夜在御膳厨偷了半只吃剩下的鱼头正要离开时，有个声音轻声喊住我：“是小梨花吗？
”1 重逢我谨慎地叼着鱼，没有理会他。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轻声道：“你是小梨花吗？
”很熟悉的声音。一切的记忆在我脑袋里复苏。我将鱼头放在脚下，喵呜了一声，
走上前去闻了闻他的裤脚。是那个味道。我呜呜的叫了几声，他蹲下身子，抚摸我的脑袋。
已经好久没人喊我小梨花了。我出神的想着，直到我的头顶传来温热的湿润。
我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他的表情似哭似笑。我们猫的视力在黑暗中可是极好的。
就像现在我能看见他眼角的闪烁，晶莹的，好像天上的星星。星星很亮，我很喜欢，
可是星星太远了，我够不着。这个却很近。我跳到他怀里，拿爪子拍了拍他的眼角。好神奇，
人类的眼睛里居然会有星星。他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太好了，小梨花，
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和母妃一起......”他说的话断断续续的，
我听不懂，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很伤心。我铆足了力气往他怀里蹭，我希望他开心点。
他的胸膛深深起伏，最后才呼出一口气。他挠了挠我的后背道：“小梨花，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我疑惑地喵喵叫着。千妃娘娘的宫殿早就被封起来了，
我曾在夜晚偷偷回去过，那里太冷清了。没有我温暖舒适的猫窝，
更没有那个总是爱笑身上香香的美人儿娘娘。他揣上我的鱼头，像是在回答我的疑问，
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回我们的家。“2 月下我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在宫墙下。
月光在廊檐开出清清冷冷的花，我跳跃在这些夜晚的阴影里。每当我回头时，
总能看到他嘴角含笑的表情。他和千妃娘娘长得真像啊。
尤其是那双总是藏着温暖笑意的眼睛。“我们到了，小梨花。”他推开一扇嘎吱响的木门，
木门上爬满了藤蔓。皇宫还是太大了，这里我印象中从来没有来过。我从门缝里嗖的钻进去，
里面是一片荒地，只有一口水井在院子角落里。水井边上全是绿苔。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将这些新鲜气味全部录入我的脑袋。整个院子最有生气的就是水井顶上罩着的一棵树。
叶子好像一团团绿色的云。我几下就爬到树枝上，这个位置有个拐弯，趴在这里非常舒服。
他走进了人类居住的内房，窸窸窣窣的，大概在翻找什么东西。我在树上待到有些困了，
伸了个懒腰，想着今晚是睡在树上还是去屋里找他。内房推开窗户，
角度正好对着我趴的这棵树。他站在窗户里面，身边点着莹莹烛光，冲我温声道：“小梨花，
时间很晚了，外面晚上会冷，你进来吧。”我喵呜一声算是回应，几步跳下树，
借着窗口跃进屋内。他把一个简单的猫窝放到我面前，那是用一件衣服叠成的，
边缘简单的用针线缝了缝。“有点简陋，不过我在里面铺了棉花，应该是暖和的。
”我钻进猫窝里，伸了个懒腰。很简陋了，我想到从前睡的猫窝，金丝绣线和锦被，
受宠的猫儿比寻常妃子的待遇都好。可现在我一般都睡在树上或草地里，
所以这个猫窝我也很满意了。3 秘语“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白色的猫儿脖子上还戴着碧绿的宝石。它看见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颗宝石，
笑道：“好看吧，越贵妃给我带上的。”“她说这样才配得上我的身份。
”“我们不都是猫猫吗？”它笑着围着我转了一圈：“别傻了，我的傻妹妹，
在这里谁的主人厉害，谁才会过得好。”“就像你的千妃娘娘，当初她在的时候，
你的待遇可比现在的我还要好上许多。”白雪姐姐说的好似有那么些道理。
毕竟千妃娘娘在的时候，我从不缺吃喝玩乐，有五六个宫人都负责陪我玩耍。
白雪是和我一窝送来的猫猫，我们两个外表长得极像，都是通体雪白，
唯一不同就在尾巴尖尖——它的尾巴尖尖上有一小撮黑毛。“别胡思乱想了，
你还没告诉我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我可是带了好吃的去找你，没想到你竟然不在。
”我挺了挺头，带着些骄傲道：”我现在可不是没有人类的小猫了。““哟，
”白雪毛茸茸的头贴到我耳边道：“有人类收留了你。”“对，千妃娘娘的孩子，
你知道他的。”可我没想到白雪一下子变了神色。它吃惊道：“你怎么去找他了，
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养好你！”“要我说你还是回到我给你找的窝窝那里，
吃鱼吃鸡吃虾我都会给你留出来。”白雪厉声道：“这宫里可是会吃人的，你跟着他，
连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被吓住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身后的宫门里窜出两个宫人，他们看见我一脸嫌弃：“哪里来的野猫，
离我们娘娘的宝贝远点。”一人小心翼翼地抱起白雪，一人捡了几颗石子就要砸我。
4 守护我慌不择路地逃开，还是有一颗石子砸在我的背上，痛痛的。
白雪给我找的窝在很偏僻的一处荒林里。其他的好地方都被别的流浪猫占据了，
我打不过它们，它们也不会收留我。我跑啊跑啊，只听得见风都被我抛之耳后。
我停在岔路口前，向右，是白雪给我找好的地方；向左，是他的屋子。我不过犹豫了三秒，
就走上了我想走的路。他还没回来，屋门是紧闭的，我在院子里追了几只鸟，
然后无聊地趴到树上。我迷迷糊糊地做了梦，梦里有数不清的鱼头在围着我飞呀飞。
还有千妃娘娘，她用指尖温柔地替我挠着额头。他还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咿咿呀呀地，从宫女们手里挣脱出来要母后抱。千妃娘娘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牵住他，
她用全天下最温柔的语气说我们都是她的心头肉。我打了个喷嚏，一瞬间梦中大乱，
千妃娘娘的面孔如被火烤，在炽热的眩晕中变得模糊扭曲。她在火中声嘶力竭，
让我替她守护好他。我被吓醒，身上的毛发全部竖起，又被雨水淋下去。天色阴沉沉的，
已经开始下雨了。木门吱嘎一声退开，他撑着油纸伞，手里还提着纸袋。我跳下树，
靠在他裤腿边，蹭掉了身上的雨水。他挠挠我的头顶，拎着纸袋在我眼前晃了晃：“小梨花，
猜猜袋子里是什么？”是鸡腿！什么好吃的都瞒不过我的鼻子。我喵喵两声，
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进到屋里。他去点灯，我在地上玩着他给我做的小布球。
他把鸡腿撕给我一大半，借着烛火，吃着白色馒头和剩下的一小点鸡腿，翻阅着手里的书。
5 病榻立秋时节，大雨纷纷扬扬。他在某个夜里着了凉，在床上一病不起。
我焦急地在床边踱步，却只能徒劳地在床边听他虚弱的梦呓。他在喊母后。
我能感觉到这个人类的气息十分虚弱，如果不让他的气聚起来，恐怕他就要离开我了。
我别无他法，只能去找白雪求助。白雪咬着牙道：“你这傻家伙，他死了就死了，
关你什么事。”“再说了，小梨花，你只是一只猫，你怎么去救他。”是啊，我只是一只猫。
我想到千妃娘娘爱听的话本子里的故事，猫也可以幻化成妖，妖怪们无所不能，
甚至可以给人类续命。白雪听完嗤笑道：“算了吧，小梨花，
话本子都是人类臆想出来的故事，相信这些还不如相信鱼会飞。
”我恳求它：“你就帮帮我吧，好白雪姐姐。”白雪别过头道：“我只能给你带吃的，
让你饿不死。”“而且，我还真期盼着他早点死掉，免得你一直被牵绊拖累。
”看我难受的要哭出来的样子，白雪恨恨道：“那个人类究竟哪里好，让你这样要死要活的？
”我学着人类的样子擦擦眼角，差点忘了我们猫猫不会流泪。“他是千妃娘娘的孩子，
我不能看着他死掉。”白雪叹了口气道：“别人给你点好，你就努力成这样。
”“你去太医院看看吧，希望那群老东西有良心。”6 惊魂我一路问了好多猫猫，
才找到太医院的位置。站在门口就有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我皱了皱鼻子，隐藏在角落里，
免得被人驱逐。太医院的院子中间晒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来往的人。
白雪说这里是给人类看病的地方，可是他们听不懂猫语，我要怎么才能让他们来个人去救他。
我思前想后，决定去拦住一个人，叼着他的裤腿让他跟我走。在一个少年经过时，
我跳出阴影，喵呜喵呜地拦在他面前。可还没等我接近他，他先惊恐地大叫起来：“啊！
有野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几个人拿着扫把劈头盖脸地朝我打过来。若不是我反应快，
今天估计就要被乱棍打死在这里了。我不甘心地耷拉着头，蜷缩在太医院外墙下面。
我觉得猫生好失败，我救不了千妃娘娘。现在也救不了他。话本子为什么不是真的呢，
我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只猫妖呢？“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啊~一只小猫！
”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影让我吓得大惊失色。可察觉到来者没有恶意之后我又平静下来。
他穿着和宫里完全不一样的衣服，蓝白相间的衣服上还绣着蝴蝶。他身上有浅浅的皂香味，
腰间还别着一把剑。我喵呜一声，算是打招呼，然后认命地往回走。他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
和我肩并肩。我走的快了，他也走快；我走的慢了，他也放慢步伐。直到我回到住所，
他一个翻身上了高墙，在墙上垂下一只腿晃呀晃。“小猫，原来你住在这里呀。
”“宫里怎么还有这么破的地方？”我听他嘀咕道。7 恩人他在墙上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我趴到窗前，默默陪伴着床上的人，心焦却又无可奈何。没想到过了一会儿，
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一看他又出现在墙头。手里还拿着一堆好吃的。
他翻身进到院子里，坐在树下冲我招手。“小猫，你过来小猫，哥哥我有好吃的东西哦。
”我跳下窗户，走到他身边，蹭了蹭他的裤脚。“师姐一直想要一直雪白的小猫，
这次来京也不算没有收获。他把好吃的大大咧咧往我跟前一推，轻声道：“小猫，
吃了我的东西可就得跟我走了。”我闻了闻那堆好吃的，可并不想要跟他走。这时，
窗内传来虚弱的声音：“小梨花，是你吗？”我喵呜两声，迫不及待地跳进屋内，
他半睁着眼，状况更加糟糕了。身后的人站在窗口向里张望：“咦？”“这破地方还住着人？
”他也翻窗户进来，先是转圈打量了一遍屋内，而后站在床前。我趴在枕边，
舔了舔他被病折磨的汗湿的发。“烧的这么厉害，都没人来管管吗？”“也是缘分，
”那少年挠挠头：“见死不救违反我们师门原则，既然被我发现了，我去给你找点药吧。
”我一听少年可以救他，立马窜到桌边，站在显眼的位置激动地喵喵直叫。
他撑着下巴笑道：“你这小猫挺通人性，难道床上这人是你的主人？”“若是我救好他，
就向他讨要你作为报答。”8 身份人类在宫里行动起来果然比我们猫猫方便多了。
他很快便提着煎好的药来。没过一日，他的气色就红润起来，鼻息也平稳了。我十分欣喜，
只能用我们猫猫的方式感谢这少年——拿脑袋疯狂蹭他的腿。
他笑嘻嘻地将我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道：“小猫，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
就这么把你主人救好了。”“我给你说啊，我师姐才厉害呢。”“你这种白白的小猫，
抱着又软乎乎的，师姐绝对会非常喜欢你的。”“咳咳咳。”床上一阵咳嗽声，
我的心瞬间被揪起，好在床上之人悠悠转醒，眼神在我们身上聚焦。“你是谁？
”“咳咳......你怎么还抱着小梨花？”少年笑的肆意，“我可是救了你命的恩人。
”“小梨花？”他咦了一声，挠着我的下巴道：“原来你叫小梨花啊。”“梨花雪白，
你这猫儿名字起的真是有意思。”“对了，你又叫什么名字？”他轻咳了几声道：“沈庆安。
”少年挠着我下巴的手停住，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片刻他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
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宫里姓沈的那可不一般啊。”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沈庆安。从前只听过宫人们唤他五皇子，或者千妃娘娘喊他安儿。原来他是叫沈庆安啊。
我不懂人类名字的含义，却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你不是宫里的人，看你的打扮，
像是峨眉派的弟子。”“哟，你还认识峨眉派？”少年将我放在地上，
我顺势跳到沈庆安怀里窝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峨眉派千长老坐下最小的弟子淮麟。
”他激动地咳嗽起来：“是千松长老吗？”淮麟诧异道：“你怎会知道我师父的名号？
”沈庆安大病初愈，他抚摸我毛发的手指冰凉，我还察觉到他指尖在颤抖。
我听见他道：“那是我母妃的父亲。”9 贵妃“什么？！”大惊失色的不只是淮麟，
我也一瞬间像是飞到了云端脑袋晕晕的。
“我本以为深宫中再无希望......”我还想听他俩讲讲这些人类纠葛，
可我敏锐的耳朵在此时捕捉到几声细微的猫叫。我从沈庆安怀里挣脱出去。
眼下两人正在互通消息，也顾不上我在干什么。我窜到院子里，
在墙沿上发现了呼唤我的白雪。“你怎么过来了？”白雪没好气道：“看看你的主人死透没。
”我气哼哼道：“沈庆安好着呢，他会长命百岁，会比所有人类活的都久。
”“你找到人救他啦？”“当然，恩人现在就在屋里呢。
”白雪舔舔爪子道：“我听说人类干活都需要报酬，给你。
”她把一个金灿灿的耳环推到我脚下。“这是越贵妃的耳环，好像是什么金子的，很值钱，
应该够你给那个人买药了。”我想说给他看病没有花钱，可我还没来得及推脱，
外面响起一阵阵混乱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不止有一个人往这边赶过来。“快，
贵妃娘娘的猫跑到这边来了，我看见了。”“快快快，希望耳坠没有弄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