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上的邻居死了。警察非说凶手是从我家阳台爬上去的。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说对了一半。1睡眠像一层廉价塑料膜,被楼上粗暴的动静轻易捅破。
不是寻常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提高的、意义不明的呵斥,还有对讲机刺耳的电流呲啦声。
这一切混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昏沉的脑仁上来回拉扯。我,陈薇,
在周六清晨六点四十七分,被强制开机。睁开眼,卧室里还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暗。初秋的光,
吝啬地从窗帘缝隙挤进来一条惨白的线。气温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种暧昧的凉。这种天气,
开空调显得有些矫情,不开嘛,午后阳光一烘,又难免滋生一丝黏腻。
楼上的交响乐还在继续,而且似乎更嘈杂了。妈的,1601的李先生,平时看着人模狗样,
挺严肃一中年男人,周末一大清早搞什么行为艺术?搬家?还是家庭大战?
这音量已经超出了“邻里噪音”的范畴,直奔“扰民”去了。烦躁像一团湿棉花堵在胸口。
我恶狠狠地坐起身,抓了抓睡得一团糟的头发,
企图把最后一点睡意连同这股无名火一起挠走。套上那件洗得软塌塌的旧睡衣,
我决定亲自上楼,去表达一下邻居之间“亲切”的关怀——主要目的是让他们闭嘴,
顺带看看能不能蹭点八卦。趿拉着拖鞋,我啪嗒啪嗒地走上半层楼梯。刚拐过弯,
十六楼的景象就让我瞬间把到嘴边的国骂咽了回去,脚步也钉在了原地。不是搬家,
也不是家庭纠纷。是警察。好几个穿着制服,面色凝重得像挂了霜的茄子。
1601的房门大敞着,里面透出的光白得晃眼,还能看到穿着鞋套的技术人员在里面走动。
而最扎眼的,是瘫坐在1601门口、那个每周来两次的钟点工王阿姨。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在地上,面无血色,目光呆滞,显然受了惊吓。
几个邻居远远地缩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不太地道的兴奋。
这架势……可不像是邻里纠纷能搞出来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年轻警察像门神一样杵在1601门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来,
把我这刚出土的尊容打量了个遍。没等他开口,一个看起来是头儿的中年警察走了过来。
他眼神尤其锐利,看你的时候,仿佛能把你从里到外刮一层皮下来。后来我知道他姓李。
“你是?”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我住楼下,
1501的,陈薇。”我下意识地指了指楼下,手指不安地绞着睡衣袖子,
看起来像个受惊的、无害的普通市民。“刚搬来不到一个月。”这绝对是实话,
我才在这狗窝趴了二十七天。“听到上面很吵,就……上来看看。出什么事了?
”李警官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先对旁边一个技术人员低声交代了一句:“……重点看门口那个探头的记录,
还有电子锁的开门日志,确认一下近几天的出入情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才注意到1601门框上方那个不起眼的黑色摄像头,
以及门上那个看起来挺高级的电子密码锁。技术人员点点头,拿着设备开始在门边操作。
李警官这才重新把目光投向我,重复了那个问题:“昨晚听到什么异常动静没有?比如楼上,
或者你家阳台外面?”他问得好像很随意,但他那双眼睛,可一点都没闲着,
像扫描仪一样在我脸上来回逡巡。我皱起眉,努力摆出认真回忆的样子,几秒后,
茫然地摇头:“没……没有。我昨天在公司加班到挺晚的,回来累得像条死狗,倒头就睡了。
”我顿了顿,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惊惧,声音压低,目光瞟向1601洞开的房门,
“警察先生,这……李先生家到底是……?”李警官沉默地看了我两秒,才开口,
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宣布坏消息时特有的沉重:“李先生去世了。”他停顿了一下,
像在观察我的反应,然后补充,“初步判断,是他杀。时间大概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是装的,是真有点发懵。李先生?死了?还是他杀?
那个只在电梯里碰见过一次,我对他点头微笑,
他只回给我一个微微颔首的、有点谢顶的中年男人?我倒吸一口冷气,
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下意识地抱紧自己,
手指冰凉。“天啊……”这声惊呼脱口而出,带着真实的颤抖。这太吓人了。凶杀案?
就发生在我头顶?我晚上睡觉的地方正上方?就在这时,
那个在检查电子锁的技术人员抬起头,对李警官说:“李队,
初步看了下电子锁记录和探头覆盖范围,过去五天,
除了死者本人和这位钟点工他示意了一下王阿姨,
没有识别到其他任何人的有效开门记录或长时间在门口停留的影像。”几乎同时,
另一个戴着白手套、拿着个小箱子的技术警察从1601里面出来,凑到李警官耳边,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又紧张的楼道里,足够清晰:“李队,里面初步看了,
阳台外侧的栏杆和墙面,发现了几处新鲜的摩擦痕迹,方向……初步判断,
像是从楼下攀爬上来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感觉那几道警察的目光,唰地一下,
像聚光灯一样,牢牢钉在了我身上。攀爬?从楼下?电子锁和探头都没拍到别人?
那不就是……意味着凶手可能来自我家,或者利用了我家?!“不可能!
”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带着明显的颤音,
“我根本不认识楼上的李先生!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公司加班,好多同事都可以作证!
我凌晨一点多才回的家!我有什么理由……我连只鸡都不敢杀!”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胸口起伏,完美演绎了一个清白者被无端指控时应有的激动和无助。老天爷,
我这是什么运气?加班加到半夜,回家想补个觉,结果楼上死了人,警察还怀疑到我头上?
而且这怀疑听起来居然他妈的有点道理?李警官的目光依旧平静,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我们会核实的。”他语气没什么变化,但那眼神明显更沉了一些,“包括你的不在场证明,
以及你家的阳台。”他转头对年轻警察示意,“安排人,先去1501门口和阳台看看。
”我用力搓了搓发凉的手臂,一半是这清晨的微凉,另一半,是真他妈的后怕和憋屈。
“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凶手,”我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百分百的真诚,甚至有点哀求的意味,
“这太可怕了,我……我一个人住,
这让我以后怎么安心睡觉……” 我像个真正受了惊吓的租客,
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那些警察和技术人员,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趿拉着拖鞋,
啪嗒啪嗒地快步下楼回到了自己家。2退回1501,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楼道里,警察的对话声,隐约的技术设备嗡鸣,
还有那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似乎还在透过门缝钻进来。我的周六,彻底泡汤了。而且,
看样子,麻烦才他妈的刚刚开始。我瘫坐在客厅那张有点塌陷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那里,
曾经是李先生活动的地方,现在,则变成了警察们的勘查现场。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么没了,还是以那种方式……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死亡离得太近了,
近得让人脊背发凉。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规律而克制。来的还是李警官和那个年轻警察,
姓王。我把他们让进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配合的、 不想麻烦还有点紧张的良民。
“陈小姐,我们需要正式核实一下你昨晚的不在场证明。”李警官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稳,
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拿出记录本,年轻警察则打开了执法记录仪。“好的,没问题。
”我立刻点头,拿出手机,翻出公司的打卡软件截图,
上面清晰地显示我昨天上午九点半打卡进入公司,今天凌晨一点十分打卡离开。
“这是我们公司的打卡记录,进出都有。”“我们需要具体的时间点和证人,
证明你在晚上八点到十点这个关键时间段,确实在公司,并且没有离开。”李警官补充道。
“理解。”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语速适中,条理清晰,
“我大概六点左右和同组的张姐、小王一起去楼下便利店买了饭团和咖啡,监控应该能拍到。
然后我们回到开放式办公区,我一直坐在我的工位上,位置靠近走廊,很多人都能看到。
八点多的时候,我还和隔壁项目组的王经理因为一个数据问题在线上吵——呃,讨论了半天,
聊天记录都在。九点半左右,我去了一次卫生间,和小孙一起去的,
回来的时候还顺便在茶水间遇到了加班的设计总监,聊了两句项目进度。十点之后,
我一直在埋头改PPT,期间好几次起来接水,周围同事都看见的。
直到凌晨一点多才弄完回家。”我一口气说了很多细节,人名、时间点、事件,
听起来琐碎又真实。这些都是真的,我昨晚确实在公司,也确实做了这些事。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坚硬得像一块钛合金板。李警官默默地记着,
年轻警察则用记录仪对着我。“我们会逐一核实的。”李警官合上本子,
目光再次扫过我的客厅,最后落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上,“现在,
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家的阳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请便,
只要能证明我清白”的表情。“当然,阳台就在那边。需要我帮你们开窗吗?”“不用,
我们自己来。”李警官和王警官戴上鞋套和手套,小心翼翼地走向阳台。他们推开玻璃门,
仔细检查着阳台的地面、栏杆,尤其是靠近楼上1601阳台下方的位置。
我看到李警官的手指轻轻拂过栏杆的顶部和外侧,寻找着可能的痕迹,又蹲下身,
用手电筒照着栏杆与墙体的连接处。我站在客厅里,能听到他们低低的交流声。
“栏杆顶部很干净,没有明显的近期踩踏或摩擦痕迹。” “外侧也看了,
灰尘分布比较均匀,不像有大规模攀爬……” “底部连接处也没有发现异常的泥土或刮擦。
”他们检查得很仔细,但结果,显然让他们有些失望。我家这个阳台,
干净得就像它看上去那样,只是一个普通住户偶尔晾晒衣服、堆放点杂物的普通阳台。
两位警官回到客厅,摘掉了手套。“陈小姐,根据目前的勘查,
你家阳台没有发现明显的攀爬痕迹。”李警官看着我,语气听不出喜怒,
“但这并不能完全排除凶手利用了你家阳台的可能性,可能对方非常小心,或者做了处理。
”我适时地露出一点松了口气,但又因为后半句话而重新紧张起来的神情。“警察同志,
我真的……我和李先生无冤无仇,我甚至都不了解他。你们也看到了,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
每天加班累死累活,我哪有本事……做那种事?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无奈。“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也感谢你的配合。
”李警官的语气缓和了一丝,“但案件调查需要排除所有可能性。另外,”他话锋一转,
“你刚才提到你是独自居住?”“是的。”我点头,“我刚搬来不久,朋友也不多,
平时都是一个人。”“那么,”李警官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关于1601门口监控和电子锁的记录显示,过去几天没有陌生人进入。这意味着,
凶手可能并非直接从外部进入1601,而是先潜伏在某个相邻的、更方便攀爬的位置。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个“相邻的、更方便攀爬的位置”,指的就是我家。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是凶手,
而是害怕被这种无形的嫌疑缠上。“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先偷偷进了我家?
”我瞪大了眼睛,声音发紧,“这……这更不可能了!我家门口也有监控!
”我几乎是冲到玄关,拿起那个小小的无线摄像头,调出手机APP,“你们看,
这是72小时内的录像回放,除了我进出,就只有外卖员短暂停留过,
绝对没有陌生人进来过!”我把手机屏幕递给他们看,画面快速回放,
确实只有我孤零零的身影。李警官和王警官看着录像,眉头微蹙。
线索在这里又拧成了一个死结。凶手似乎成了一个真正的“幽灵”。他避开了所有监控,
抹去了所有痕迹,只在1601的阳台上,
留下了那几道指向楼下、却又在我家阳台找不到明确对应的摩擦印记。“我们会继续调查的。
”李警官最终说道,留下了一张名片,“想起任何可能有关的细节,随时联系我们。
近期请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配合。”送走两位警察,我关上门,
感觉浑身像虚脱了一样。我走回客厅,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天花板。
楼上的动静似乎小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
警方像两条执着而又迷失方向的猎犬,在我周围不停打转,嗅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