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带着人捣毁了赤岸楼的老巢,抓住了一批被他们精心培养的男探子。说好听点是探子,
说难听点就是男娼。通过审讯,这批人该下狱的下狱,该放归的放归。
可是有一个叫阿离的探子却格外棘手,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也没有家,
不知道该往哪里扔。他无辜又可怜地拽着我的衣袖:“郡王姐姐,留下我呗,我什么都能做。
”01我很头疼。赤岸楼的男娼皆是按照贵族女君的喜好培养的,专门勾引女君、探听情报。
我堂堂西宁郡王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在身边。“我很厉害的,你想要什么,
我都能给你弄过来。”他对我粲然一笑,犬齿微露,像一只阳光开朗的小狗。
我不自在地撇开眼,淡漠地说:“我手下能人无数,也不缺你一个。”他似是无言以对,
歪头想了一阵,又露出一个笑,表情天真,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撩人:“那我可以伺候好你,
他们都说我天赋异禀。”我一贯镇定的表情忍不住裂开,周围一干属下已经笑喷。
“我有未婚夫!”我忍不住恼羞成怒。“他绝对没我好!”他自信挺胸。
他穿着赤岸楼设计的“清凉衣物”,暴露了至少一半皮肤的劲瘦腰身晃花了我的眼。
副手林深笑着接话:“提督,您就收下他吧,剿匪收了一个小宠,也不失为一段风月佳话。
”我扬起刀鞘狠狠拍了林深一下:“做你的事,清点出错小心你的脑袋。
”“姐姐~”他悄悄凑过来,抓着我披风的一角轻轻摇晃,
“姐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出身……”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已经愈发低沉,泫然欲泣。
他是胡汉混血,高鼻深目,毛发颜色浅淡,装起委屈来格外楚楚可怜。“没有的事,
我手下情报司的巽郎就是花魁出身。”我一时心软,没从他手里扯回我的披风。
他扬起俊逸的脸庞,红着眼眶对着我又是粲然一笑:“那我也可以帮你做事!
我最会收集情报了!”“姐姐~”他又不依不饶地粘了过来,“我真的很厉害的,
楼主把我当继任者培养,他会的我都会,只是年纪不够床技还没有实战过罢了,
你要不要试试?”我实在不想知道他要跟我试什么,转移话题:“我把你们楼主杀了,
你不恨我吗?”他摇头:“不恨,你不把这端了,我迟早也要走的。
”我终于高看他一眼:“为何?”他声音淡淡:“不愿出卖身子,自甘下贱,受制于人。
”我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好男儿就该如此。”他被我拍的倏然红了脸颊,
双目含情地望着我:“本来姐姐来围剿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可是翻墙的时候看见姐姐配着刀、穿着提督服踹门,英姿飒爽、冷酷凛冽,看得我小鹿乱撞,
我又跑回楼里等你了,等你来抓我~”我活了二十二年没遇到过这么直白放荡的小郎君,
一时间内心羞窘,却又要拼命维持我京营提督的脸面。
旁边的兵痞子们已经开始起哄:“收下他吧,提督!
”02最终这个名叫阿离的小郎君还是留在了我身边。他的背景我命人反复查过,
确实是一个普通的混血孤儿。这样的混血孤儿在长安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皆是胡人来我大夏造下的孽。结果阿离没进成官署的育孤院,反而被赤岸楼主那个老贼看上,
拐回去做了探子。我怜惜他的出身,对他平常做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姐姐~”隔着老远就听到他荡漾的叫声。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姐姐,
这是城南马记的桂花头油,听说现在的女郎都爱用这个,我给你买来了,你快试试。
”他拆了精致的包装就想把头油往我头上倒。“停停停!”我制止了他,
“你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他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知道啊,
可是我们最终还是得授受的嘛。”我叹气。我堂堂一个郡王,当今天子就是我堂姐,
从没有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可偏偏遇上了阿离这么个难缠的人物。
“你知道我有克夫之名吗?”京城盛传我辛如漠克夫,概因我前三任未婚夫都或死或伤,
与我退了亲。“知道啊,那是他们倒霉,没福气,我命硬,不怕。
”他说着又想把头油往我头上抹。我为他的听不懂人话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你知道我有未婚夫吗?”“知道啊,清远县君嘛,才16岁,比我还小2岁呢,
小屁孩一个。”说着他吃吃吃笑了起来。“我会和他成婚。”我认真跟他说。“哎呀,
不可能的,等他成年还有四年,万一他也死了呢。”“……”我谢谢你。
他实在是一个固执己见又听不懂人话的孩子。见我脸色疲惫,
他才终于不再捣鼓那个香喷喷的头油。他蹲下来,靠在我的脚边歪着头看着我,
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小娘子的东西?不然我跟你切磋切磋武艺?
”我心中一动。我也想试试他功夫的深浅,于是换了衣服,跟他来到家中的练武场。
开打前我认真叮嘱他:“全力以赴,不许放水。”03这小子果然没放水。若不是因为年轻,
赤岸楼教的功夫路数又不好,我或许打不过他。我不由得升起了惜才之心。
可是这小子总是不忘记勾引我。
“姐姐好厉害~我就知道姐姐是最棒的~姐姐不愧是京营提督,有你守卫京城,
我每晚都能安心入睡~”他躺在地上也不起来,明明没有多累,偏偏要发出剧烈的喘气声。
我被他的喘气声弄得耳朵通红,板着脸让他规规矩矩爬起来跟我走。尹都慰是我的武师傅,
他看见阿离之后双眼放光:“好苗子啊好苗子!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这样好的根骨,
可惜功夫路数不适合他,不然如今已成气候。”阿离知道我是为他好,
老老实实站着没再作妖。“郡王,你把他交给我,不出一年,我还你一员大将!
”尹师傅摩拳擦掌,恨不能直接把阿离练成一代宗师。我欣然点头。甚好,
这磨人精也算是送出去了。可是我高兴早了。转天傍晚他就精准摸来了我的书房,
光着上半身,趴在我书房的软榻上哼哼唧唧。
“姐姐~我好累好疼~尹师傅一点都不怜惜我~”虽然现如今社会风气逐渐开放,
但是像他这样奔放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我有些不敢看他白花花的肉体。他皮肤瓷白如玉,
上面的擦伤和淤青就格外明显。配上他时不时的扭动,就……很糜艳。
“姐姐~你帮我擦一下药嘛~我擦不到~”他又开始叫魂。
我忍无可忍:“我还有公文要处理!”他理直气壮:“擦药很快的~帮帮忙嘛姐姐,
公文擦完了再处理呀。”我啪地一拍桌子,他猛地坐起来,就开始红眼眶。……行行行,
擦擦擦。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幸好他没再明目张胆地作妖。我暗示尹师傅,
让他再加大操练力度,最好让阿离没力气来折腾我。
可是尹师傅说他已经用最严苛的方式训练了,阿离很能吃苦,多苦多累都不吭一声,
进步非常快。我怀疑地看着尹师傅,他能吃苦?他能吃苦那每天来跟我诉苦喊累的人是谁?
我觉得一定是他的训练力度不够,让尹师傅再加强加强。尹师傅欲言又止,但还是同意了。
果然,安静了好几天,我周身的空气都变清新了。可是没过几天他适应了训练强度,
又有精力来闹我。连清远县君也听说了我身边有这么一个俊俏的郎君,来信指责我。
说我若在大婚前纳了侍君,这婚退了也罢,反正他不愁嫁娶。我忍下心中的不悦,
言辞恳切地给他回了一封道歉信。但总让阿离闹我也不是个事,我想了很久,
最后决定给他派很远很远的任务。皇姐有意将胡人拦截在国门之外,想从匈奴先下手。
他擅长刺探,功夫又出众,让他去前线探听西边匈奴人的消息再好不过。
04可是跟这小子说了之后,他却百般不愿,甚至无赖地抱着我的腿坐在地上哭。
“我不要离开你!”他哭得很大声,哭得廊下值守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探出了头。
“不是你说你很有用,什么事都能为我办吗!”他耍赖,紧紧抱着我的腿哭,
哭得我的裤腿都湿了一大片。最后好说歹说他才勉强同意去一趟边疆。我清静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巽郎一直把他的动向传给我,我是既欣慰又忧心。
这家伙去了边疆之后疯了一般,又大胆又莽撞。他凭借着自己的长相和现学的匈奴语,
带着两个小兵扮作匈奴人,摸去了匈奴逐日王的部族,
把他们的位置、习性和兵力分布给带了回来。
军营里最优秀的探子也要花至少半年才干成的活,还不算上在草原或大漠上迷路的可能,
他三个月就完成了。回来以后,他把情报随手往我桌上一扔,自个儿往书房的软榻上一躺,
盖着我的披风就开始睡觉。我见他面容憔悴,眼下青黑,约莫是快马加鞭连夜赶回的,
就让他在那里睡着,把幕僚们叫到正厅去议事。还没等我们把他搜集的情报讨论完,
他又神采奕奕地来到了正厅,一进来就当着众幕僚的面开始作妖。“姐姐~怎么样,
我说了我很厉害的吧!你准备赏我什么?”他得意地抱臂站在门口,似青松立雪。
林深又来凑趣:“不然赏你做郡王的侍君吧。
”侍君等同于时下某些男子为尊的家宅里的小妾。他哼笑一声:“我是要做郡王夫的,
才不做侍君。”林深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好志气。”他得意洋洋,尾巴就要翘上天。
我却板着脸开始训他:“你做事这样莽撞不顾后果,运气好,事成了别人夸你天降奇才,
运气不好,你就是刚愎自用、自寻死路。”他当即垮了一张脸,
撒娇撒得人头皮发麻:“姐~姐~”林深摸了摸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跟他说:“郡王已经有未婚夫了,要不你跟了我,我还未曾定亲呢。
”阿离上前来拽着我的袖子摇晃:“可是阿离早就对姐姐一见钟情了呀,对不起啦林姐。
”我没搭理他,挥挥手让他去尹师傅那里继续训练。他哭丧着一张脸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连夜将他的情报上呈给皇姐,皇姐挺意外,倒是破天荒夸了他一句。“是个可用之才,
朕倒是想见见。”我也就听听,没指望他真的能在皇姐面前露脸。若是将来他真能站上朝堂,
觐见圣上,也是他的造化。05晚上,我从皇宫回来,躺床上准备入睡,
就察觉我的窗户被人轻轻撬开。我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却径直扑到我的床榻边,
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膝盖上:“姐姐,你今天都没有好好夸我。”他的委屈都快滴出水来。
我无法,只得搜肠刮肚想尽办法夸了他几句。他总算是开心了。“姐姐,
我说了我很厉害的吧,你要了我绝对不亏。
”我不自在地撇过头:“我可以允你进我的亲卫队。”“姐姐!
”他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床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叹口气:“阿离,你惊才绝艳,
我实在不想你被困在内宅和情爱之间。”“我愿意被你困住!”“可我幼时对自己发过誓,
这辈子都不会纳侍君。”我不想我父君的悲剧在我夫君身上重演。
他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想让我做侍君!我只能是你的郡王夫,
你这辈子也只能有我一个人!”我不说话。他腾地站起来:“我要去杀了清远!
”我以为他只是说气话,没想到他是真的往外走了,吓得我赶忙下床把他拉回来。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你给我回来!”好不容易把他拽回来,
他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像一只委屈的小狗。“姐姐,我出去那么久,
每天都在想你,你有没有想我?”“巽郎给我传了很多你的讯息。”“那我就当你想我了。
”他仰头看着我,“我在马背上在想你,啃馍馍的时候在想你,看星星的时候在想你,
横穿大漠的时候在想你,想姐姐就如这大漠一般宽广又温柔。”这是什么破比喻,
大漠不都是苍凉又酷烈的么。可是我被他说得心尖发软,忍不住蹲下身,
伸手轻轻抚摸他头顶的软发。他察觉到我的心软,得寸进尺地抓着我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的脸颊柔软又温暖。“你看,我在西北都饿瘦了。
”我轻声说:“那我吩咐厨房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笑完又贼眉鼠眼地盯着我的床:“姐姐,这么晚了,要不我给你暖床吧?
床笫之间的吟哦我也好好学过,你要听听吗?”我被阿离说得面红耳赤:“走开走开,
本王要休息了。”他却不管我,径自哼哼唧唧起来,一边哼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我,
眼神里的侵略性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经历过这个,当即夺路而逃。
06也许是皇姐想要拿匈奴开刀的消息传了出去,京城最近很不太平。
各方人马卯足了劲在京城里搅风搅雨,想要生出事端。这给我的差事增加了难度。
好几天没合眼,我才终于和同僚们把几批刺客和探子送进了大牢。暂时得以喘息,
我在回府的马车上睡着了。迷蒙之间感觉有温热的手指落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挲,
随即是温软的唇落在我的唇瓣。我猛地惊醒,就见阿离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我却笑不出来。我又不是石头,他对我的心意我怎能不知。
在满京城的小郎君都对我避之不及,清远县君也看不起我的时候,
只有他坚定而热烈地向我奔来。我如何能不心动。可是……说我愚蠢也罢,说我迂腐也罢,
我总觉得无论相爱与否,总该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妻子或夫君。
我的郡王夫如今只能是清远县君,这是我作为宗室的责任。他见我脸色凝重,
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小心翼翼问我:“怎么了?”“阿离,你该出去看看,京城繁华迷人眼,
或许你该多去大江南北走一走,看看人间百态。”才知晓自己要什么,
而眼前的人又多么渺小。他垂下眼帘,轻声问:“为什么?”我叹了口气,
轻轻地拂了拂衣袖:“你越界了。”他激动地站起来,头不小心碰到马车顶上,却也不呼痛,
再次坐在我对面,双眼直视我:“我感觉你也是心悦我的,为何却这样对我!
”“我们没可能的,阿离,我是皇室宗亲,我的婚姻由不得我做主。所以我想,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维持好我的婚姻,包括专一、包括忠诚。”他冷下脸来,
终于在我面前露出了平日隐藏在阳光面具后的锐利眼神:“我去杀了清远,不,
我会杀掉所有你的未婚夫。”我被他语气里的阴暗骇得心惊肉跳,
郑重警告他:“不、可、以!若是你这样做了,我一辈子都不会见你。
”他此时看着我的眼神里再没有之前装出来的软糯小狗的温顺,而是满满的冷冽与冰寒。
“我不在乎,我就是这样的人,我阿离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过,包括你。
”他将我抵在马车壁上,俊脸逼近,声音幽暗如鬼魅,“你看,我想要自由,
所以赤岸楼的老巢才能被你们找到。”我倏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我恍然想起初见时他曾说他本来离开了赤岸楼,看到我又主动回来了的话。“怎么了?
姐姐怕了我了?”他邪肆地挑眉,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
“姐姐不早该知道赤岸楼的探子都不简单么?”我被他的呼吸烫得心如擂鼓,
他露出这样阴暗冷酷的一面我竟都觉得可爱。我知道我不能再拖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干脆跟他在车里动起手来。从马车里打到车外,才堪堪将他制住。我有点挫败。
我资质平平,全靠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武艺和地位。可有的人就像是老天爷赏饭吃,
轻松就能达到你想要的高度。我推开他,
垂着眼淡漠地说:“我会着人给你准备我属地里的田产、店铺和银票,
即日起你就去当个悠闲富家翁吧。”阿离的脸色瞬间煞白。
“你竟如此绝情……”他从来都是阳光开朗的模样,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悲伤。
我忍不住心脏抽痛一下,可我又很快硬下心肠。第二日一早,命人把他送去我的属地,
我便上朝去了,我甚至不敢去送他。好在,他没有闹,只是叫人给我留了个纸条就走了。
07他走以后,没人在我旁边一直叽叽喳喳,我还挺不习惯。
巽郎问我还要不要给我传递他的消息,我拒绝了。错过也只能是错过了,
若他能在田地间当个快乐的富家翁,我也能安心。只是我也没法骗自己,
我时不时会想起阿离,想起他眼眸如星叫我姐姐,想起他千方百计的勾引,
想起他本性暴露时野性的目光。自懂事起我便不会再流泪,可每每想起他,
总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不曾来找过我,我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想来以他的性子,
也不会过得不好。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这期间皇姐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听说西北出了个很厉害的小将叫槊,三年时间将匈奴部族斩杀大半,让皇姐喜不自胜。
边疆安稳,我也很是安心。清远县君也平平安安活到了成年,我们即将完婚。
婚礼筹备了很久,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当。三月十八良辰吉日,春和景明,我骑着高头大马,
去迎娶我的郡王夫清远县君。街上人头攒动,都来看克夫的郡王如何成婚。我内心哂笑,
并没有成婚的快乐。我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如阿离般爱我,我也不会再对别人心动。
我已经辜负了阿离,但是我不会辜负清远,他是我的郡王夫,我会一辈子敬他。
队伍快走到清远县君府上的时候,队伍后方忽然传来骚动。
人群慌乱的叫骂和马蹄的哒哒声串成了一片。我不耐烦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