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车,速度不快,风却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潮湿的咸味,吹得眼皮发沉。
车载时钟跳到23:47,距离我的三十岁,只剩十三分钟。
微信置顶安静得残忍,陆执的头像灰着,备注旁的“正在输入”反复亮了一晚上,最终归于死寂。
我点进朋友圈,两分钟前,江吟更新了一张照片:霓虹灯下的陆执,白衬衫袖口挽起,骨节分明的手正替她挡酒。
配文只有两个字——“在陪”。
定位是市中心一家新开的威士忌吧,离我不到十公里。
照片里,陆执的侧脸被灯光切割得很好看,眉骨挺拔,鼻梁弧度高傲,唇角却带着很轻的弧度。
那是他婚后很少对我流露的、带着温度的神情。
我盯着看了很久,久到指尖发凉,屏幕自动暗下去,倒映出一张妆容花掉的脸。
语音就在这时跳进来——江吟的声音软糯,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阿执胃出血,你快来接他,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背景嘈杂,我却听清每一个字。
我知道这是挑衅,可我还是打了转向灯,在前方出口掉头。
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我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看看陆执会不会回头。
雨忽然变大,砸在挡风玻璃,像无数细小的石子。
我驶到桥中央,对面车道一辆货车突然变道,远光灯刺目。
我下意识急打方向盘,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尖叫,整辆车在湿滑的路面横滑出去。
时间被拉成慢镜头:货车尾灯的红光,护栏的扭曲,车头冲破桥栏,像白鲸跃入黑夜。
“砰——”巨响之后,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耳鸣。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得像无数根针,顺着毛孔扎进血液。
我想张嘴,却只尝到咸腥;想抬手,却被安全带牢牢勒在座椅上。
仪表盘的光在水下幽幽发亮,时钟停在00:00——我的三十岁,终于到来,却无人祝我生日快乐。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我听见自己心底很轻的声音:陆执,如你所愿,我不再打扰了。
我以为,这就是终点。
直到我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漂浮在海水与月光之间,透明、无声,也没有重量。
远处,救援队的探照灯像一把迟钝的刀,劈不开夜的浓稠。
我循着灯光飘过去,看见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陆执。
他站在桥边,西装皱巴,领带歪斜,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眼眶红得吓人。
他在喊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哑,像钝刀割木,带着不可置信。
我飘到他面前,伸手去碰他的脸,手指穿过他的肌肤,只留下一阵风。
陆执忽然踉跄了一下,仿佛被谁推了一把,双膝重重磕在地面。
救援队长跑过来,声音里带着无奈的悲悯:“陆先生,海水退潮前,生还几率……很低。”
他像没听见,只重复一句:“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蹲在他身侧,歪头看他,觉得好笑。
结婚四年,他从未为我失态过半次。
我高烧四十度,他让司机送我去医院,自己陪江吟看音乐会;我急性肠胃炎,他在国外给江吟庆生。
现在,我死了,他倒像丢了半条命。
原来,深情可以演得这么真,也可以来得这么迟。
救援持续了三小时,最终宣布:车身撞毁,车内无人,黎书下落不明。
陆执听完报告,直接晕了过去。
我冷眼旁观,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我甚至在他耳边轻声说:“陆执,别再演了,我看得累。”
可他只是昏迷,听不见。
清晨,雨停了,海面泛着冷冷的灰光。
我的尸体被潮水冲上岸,面目全非,唯有一条手链拴在腕骨——那是陆执送我的唯一礼物。
法医鉴定:死于撞击,坠海前已失去生命体征。
陆执站在停尸间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他抖着手点燃一支烟,火机打了三次才着,烟却一口没吸,任由烟雾缭绕,熏得眼尾更红。
我飘在半空,冷眼看着。
陆执,你怕什么?怕看见黎书烂成一堆肉,还是怕承认,是你亲手把她逼上绝路?最终,他进去了。
只一眼,便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我听不见,也懒得听。
我转身,飘向远方。
我以为,故事到此结束。
却没想到,死亡只是序章。
头七那天,我的灵魂突然不能远离陆执百米。
像被无形的锁链拴住,他走一步,我飘一步。
我试过挣扎,换来的却是撕裂般的疼。
于是,我只能跟着他,看他白天在公司雷厉风行,晚上回到我们的婚房,醉倒在我曾经的钢琴旁。
我被迫看他翻我旧物,看他一寸寸抚过我曾存在的痕迹。
而我不知道,这场漫长的"贴身"折磨,才刚刚开始。
第2章灵魂锁链凌晨的婚房安静得像被世界遗忘。
我漂浮在楼梯转角,看陆执把西装外套随手丢在地毯上,领口皱得不成样子。
灯没有开,只有玄关那盏感应灯亮着,橘黄的光笼下来,像一层薄纱,却盖不住满室冷清。
我试着往门外飘,脚尖刚穿过门槛,胸口猛地一紧——像被钢丝骤然勒住,灵魂瞬间被拽回陆执身侧。
我痛得弯腰,他却毫无知觉,只垂眸盯着鞋尖,声音低哑:“黎书,我回来了。”
四个字,比钢丝更冷。
我意识到:死亡并没有给我自由,反而把我锁在了他身边。
百米之内,他是中心;百米之外,是撕裂。
我试过挣扎,每一次都换来灼烧般的疼,像有人拿烙铁贴在我的脊骨上。
于是,我只能悬在离他三尺的半空,做一只看不见的囚鸟。
他走进主卧,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的光,走到床前,抱起我叠放在床尾的毯子,把脸埋进去。
那一瞬,我竟生出荒唐的错觉:他在发抖。
“黎书……” 声音闷在织物里,模糊得几乎听不见。
我却心头一颤。
活着的时候,他连名带姓叫我:“黎书,别闹。”
“黎书,懂事点。”
“黎书,我很忙。”
从未用这样低而软的语气,喊过我的名字。
原来,我得先死,才能换来一次温柔。
他就这样抱着毯子,坐在床沿,背对着窗,像一座被夜色侵蚀的雕像。
我飘在对面,看他指尖一点点收紧,指节泛白,却又不至于撕破布料。
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到我以为世界静止了,他才终于松开手,把毯子叠得四四方方,放回床尾,动作轻得像怕惊扰谁的梦。
然后,他起身,走进浴室。
水声响起,玻璃门蒙上一层雾。
我穿过门板,看他站在花洒下,仰头任水柱冲刷,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分不清是水是泪。
他抬手,抹了把脸,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靠在洗漱台旁,伸手想碰一碰他的肩,指尖穿过,只剩湿冷的水汽。
活着的时候,我总爱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脊背上,感受他的温度。
而如今,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他“相拥”。
水声停了,他围上浴巾,走到镜前,抬手擦去雾气。
镜面映出他的脸——苍白、瘦削,眼睫上还挂着水珠,像随时会坠落的泪。
他抬手,指尖触碰镜面,声音低哑:“黎书,我该怎么办?” 我飘在他身后,看镜中的自己——透明、模糊,像随时会散。
原来,灵魂也会难过,却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
他转身,走出浴室,没有回主卧,而是去了客房。
客房的窗帘没有拉,路灯的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条银色的河。
他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手臂横在眼睛上,挡住光,也挡住情绪。
我飘在窗边,看他胸膛起伏,呼吸渐渐平稳,却迟迟不入睡。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路灯熄了,天边泛起极淡的鱼肚白,他才终于合上眼。
我飘到天花板,看他沉睡的侧脸,心里生出一点模糊的预感: 也许,再陪他走一段,我就可以真正自由。
也许,再走远一点,我会彻底灰飞烟灭。
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3章 旧物与糖凌晨四点,整座房子静得只剩钟摆声。
我飘在客房门口,看陆执抱着那条毯子睡得很沉,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淋浴的水,还是梦里溢出的泪。
锁链在胸口微微发热,我试着再往外飘,这一次,竟能挪到楼梯转角——疼痛没有袭来,却有一股柔软的阻力,像水流拖住脚踝。
看来,锁链松了,却还没打算放我远行。
我顺着楼梯往下飘,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间婚房——客厅的地毯是我挑的灰白混织,窗帘是我喜欢的深海蓝,连茶几上那盆多肉,也是我上周才换的陶盆。
如今,它们都在,唯独我成了空气。
我伸手去碰多肉的尖叶,指尖穿过,只剩一阵风,盆里的土粒却轻轻晃了晃,像是感应到什么。
原来,灵魂也有重量,只是活人听不见。
我漫无目的地飘着,最后停在玄关处的矮柜前。
柜门没关严,露出一条缝,缝里透出淡淡的橘色光。
我弯腰——如果灵魂还有腰——朝里看,是一只铁皮糖盒。
我生前最爱的橘子糖,包装已经旧得发白,却被我藏在最里面,舍不得吃完。
我伸手想掀开盒盖,手指当然穿过铁皮,可盒子却轻轻晃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像是回应我的想念。
忽然,楼上传来脚步声。
陆执下来了,他只穿着居家长裤,上身赤裸,水珠顺着锁骨滑到胸口,在锁骨窝里积出小小的水洼。
他走到矮柜前,蹲下,手指准确无误地找到那只糖盒,掀开——橘子香扑面而来。
他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囤食的仓鼠。
我飘在对面,看他把糖纸折得方方正正,放进口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谁的美梦。
活着的时候,我总缠着他尝一颗橘子糖,他说太甜,从不肯接。
如今,我死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糖纸在他口袋里发出极轻的沙沙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我心口,又酸又胀。
我伸手想抢回那颗糖,当然抓了个空,只能看他一颗接一颗,直到盒子见底。
最后一张糖纸,他放在掌心,低头看了很久,忽然合拢五指,贴在胸口,像藏起什么珍宝。
窗外,路灯熄了,天边泛起极淡的灰蓝。
我飘到沙发旁,看他抱着糖盒睡着,额头抵着膝盖,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
锁链在胸口轻轻震动,像回应他的呼吸。
我抬头看天花板,忽然意识到:也许,我留下来的意义,并不只是看他悔恨,而是陪他走完这段赎罪的路。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边缘开始发光,透明在变淡。
也许,再陪他走一段,我就可以真正自由;也许,再走远一点,我会彻底灰飞烟灭。
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4章雨夜挖坟我飘在沙发上方,看陆执抱着空糖盒醒来,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出一道苍白的线。
他怔怔望着盒底,忽然把糖盒扣在胸口,像要按住什么即将溃散的东西。
锁链在胸口轻轻收紧,我被迫降到他肩侧,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细小的光尘。
他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一步一个浅浅的凹窝,像踩在我心上。
楼梯转角,那只旧行李箱还立在那里——我生前出差用的,贴纸已经褪色。
他伸手去拉,箱子却卡住了,像是故意和他作对。
我伸手去帮,指尖穿过拉杆,箱子却"咔哒"一声松动了。
他愣了一下,低声说:"是你吗?"声音轻得像怕惊碎空气。
我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他却像得到了默许,把箱子拖下楼,一路拖到车库。
后备箱打开,里面躺着一把从未见过的铁锹,木柄被海水泡得发白发胀。
他伸手握住,指节因用力而发青,像握住某种宿命的把柄。
车门关上,导航目的地:跨海大桥废弃码头。
那里曾是我的终点,如今成了他的起点。
车驶出车库,雨点开始砸在挡风玻璃,像细小的钉子。
我飘在副驾,看他侧脸被雨灯一次次掠过,轮廓锋利得陌生。
码头比我想象中更荒凉,台风过境后,木板栈道歪斜,浪头拍在水泥桩上,溅起灰白的沫。
陆执拎起铁锹,一步一滑下到滩涂。
泥水漫过脚踝,他像感觉不到冷,只顾往前走,背脊绷成一条倔强的线。
我被迫跟着他飘,雨水穿过灵魂,落在他肩头,瞬间湿透。
他停在一片暗礁前,那里还露出半截白色车顶,像巨兽的肋骨。
浪头打来,车顶时隐时现,他眯起眼,忽然挥动铁锹——泥水飞溅,每一下都砸在我心口。
铁锹碰到金属,发出刺耳的刮擦,他却不肯停,像和看不见的对手搏斗。
终于,车门被撬开,海水哗地涌出,带出一股腥冷的铁锈味。
车内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带在风里晃,像一条死去的蛇。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寸,最终落在座椅缝隙——一条银色手链,串着小小的音符吊坠,被铁片勾住,摇摇欲坠。
那是我生日那天自己买给自己的礼物,只因为吊坠形状像他送我的第一枚胸针。
他伸手去够,浪头一个接一个砸在他后背,他却像感觉不到,指尖终于勾住链尾,猛地一拽——手链脱落,铁片划破他的掌心,血珠渗出来,瞬间被雨水冲淡。
他却笑了,笑得很难看,像哭又像释然。
浪更大,风更狂,他却站在海水里,一步不退,像要用体温把整片海烘干。
我飘在他头顶,看他十指被铁锹磨出血,血珠落在海水里,像一串串细小的朱砂。
锁链在胸口震动,发出只有我能听见的嗡鸣,像某种倒计时。
天边泛起极淡的鱼肚白时,他终于停下,海水已漫到腰际。
他抬手,把手链贴在唇边,极轻地吻了一下,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黎书,我来接你回家。”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边缘开始发光,透明在变淡。
也许,再陪他走一段,我就可以真正自由;也许,再走远一点,我会彻底灰飞烟灭。
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