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我的灵魂轻飘飘地悬在手术室惨白的天花板下,看着下面那场兵荒马乱的抢救。
或者说,是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徒劳。我的身体,沈沁心,
曾经被陆寒渊称赞为“温暖如春水”的身体,此刻像一块被遗弃的破布,
冰冷地躺在手术台上。身下,是漫延开的、刺目的红,几乎浸透了整张无菌单,
还在不断地泅湿,扩大,像一朵绝望绽放的彼岸花。“心率40还在掉!”“血压测不到了!
快,肾上腺素1mg静推!”“产妇大出血,准备血库!O型血!快!
”1.医生的声音急促而紧绷,像拉满的弓弦。而那个男人,陆寒渊,我的丈夫,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冲破了一切阻碍,闯进了这片属于死亡和拯救的禁地。
他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上,沾满了我的血,那些血迹已经变得暗红,黏腻地贴在他身上,
像是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他的头发凌乱不堪,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让我无数次沉溺又恐惧的黑眸,此刻赤红一片,
里面翻涌着的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癫狂的恐慌和崩溃。“救她!
”他一把抓住主刀医生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不管孩子!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她!听见没有!我只要沈沁心!
”他被护士和保安拼命往外推搡,身体却死死抵着门框,
目光死死锁在手术台上那个毫无生气的我身上。“寒渊……”我下意识地想开口叫他,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灵魂是没有眼泪的,可我感觉到一种比哭泣更深刻的悲恸在震荡。
看他这样,我这里,竟然还会疼。多么可笑。陆寒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怎么会忘记,
几个小时前,在家里的客厅,我捂着骤然剧痛的小腹,
感受着温热的血液顺着腿根蜿蜒而下时,那种灭顶的恐惧和绝望。我甚至来不及呼救,
就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是他,陆寒渊,从书房冲出来,看到我身下那片血红时,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身后的墙壁还要白。他冲过来抱起我,手臂抖得几乎抱不住我。
一路下楼,开车,他像是疯了一样,闯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灯。
喇叭声、咒骂声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他只是一遍遍地嘶吼着:“沁心!别睡!看着我!
我不准你睡!”他的眼泪,滚烫的,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脸上,和我的冷汗、泪水混在一起。
那时候,我竟然还在想,他是爱我的吧?他是在乎我的吧?你看,他哭得多伤心,
他开得多快,他多怕失去我。直到灵魂脱离躯壳,悬浮在这冰冷的半空,我才终于看清。
那眼泪,或许有几分真,但那不是爱,是恐惧,是事情脱离掌控的愤怒,是……兽性爆发后,
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悔恨?“陆先生!你必须出去!你在这里严重影响抢救!”主刀医生,
那位他动用人脉火速请来的国内顶尖妇科圣手,此刻也忍无可忍,厉声呵斥。
陆寒渊像是没听见,他猛地推开拦着他的护士,踉跄着扑到手术台边,
抓住我那只垂落在床边、已经泛出青白色的手。“沁心……心宝……”他的声音哽咽得厉害,
带着一种摇尾乞怜的卑微,“你醒醒,你看看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
别扔下我……求你……”他的手冰冷,比我的手还要冷。可我感受不到了。
我只看到监控我心脏的仪器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的曲线,剧烈地起伏抖动了几下,然后,
拉成了一条漫长而平直的血线——“嘀————————”刺耳的长鸣响起,
宣告着一切的终结。“宣布死亡时间。”主刀医生疲惫又沉重地开口,放下了手中的器械,
“产妇沈沁心,妊娠三十四周,因服用大剂量米索前列醇引发强烈宫缩,子宫破裂,
导致不可逆的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米索前列醇……堕胎药……这几个字,
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虚无的灵魂里。医生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声音低了些:“胎儿,男性,取出时已无生命体征。
”一个护士抱着那个刚刚被取出的、小小的、青紫色的身体,用无菌巾包裹着,
走到了陆寒渊面前。陆寒渊像是被定格住了,他维持着抓住我手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猩红眼底那彻底碎裂的光,证明他还活着。他缓缓地,
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那个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护士的声音带着不忍:“陆先生,孩子……您要看看吗?”陆寒渊的目光,
落在那个小小的包裹上,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我怀孕初期,
会半夜醒来为我揉抽筋的小腿的男人;看着这个曾把我圈在怀里,贴着我的小腹,
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宝宝乖,别闹妈妈”的男人;看着这个在一个小时前,
还哭着求我不要死的男人……此刻,面对我们共同孕育、却被他亲手杀死的孩子,
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念初……”我在心里,轻轻呼唤着早就为孩子取好的名字。
念念不忘,初心不改。我曾以为,那是我们爱情重新开始的见证。原来,
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陆寒渊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那灭顶的重量,双膝一软,
“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手术室地板上。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地面,
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他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肝肠寸断。整个手术室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绝望的痛哭声在回荡。
医生护士们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同情,有无奈,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现在哭,
又有什么用呢?沈沁心已经死了。带着她八个月的孩子,一起死了。最恨我的你啊,陆寒渊。
亲手递给我那杯掺了堕胎药的“安胎药”的你啊。现在,是哭给我看,还是哭给你自己看?
我的灵魂开始变得轻盈,意识在慢慢抽离。手术室里那悲怆的一幕,
陆寒渊那痛不欲生的背影,都在逐渐模糊、远去。也好。陆寒渊,我们天人永隔。你的眼泪,
你的忏悔,你的疯狂……都太迟了。2.灵魂仿佛在时间的河流里飘荡,
最终停驻在几个月前。那是刚刚确认怀孕的时候,是我以为身在天堂的日子。
我看着那个曾经的自己——沈沁心,脸上洋溢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和小心翼翼,
拿着验孕棒,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奔向刚从书房出来的陆寒渊。“寒渊!你看!
两条杠!我们……我们有宝宝了!”陆寒渊愣住了,
他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我当时以为是惊喜过度。随即,
那情绪被一种近乎炽热的温柔取代。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抱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
“真的?心宝,真的吗?”他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激动,
吻雨点般落在我的额头、眼睛、脸颊,“我要当爸爸了?我们要有孩子了?”那时的我,
被他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哪里还会去分辨那转瞬即逝的异常。我搂着他的脖子,
把脸埋在他颈窝,嗅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嗯!
”我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是喜悦的。从那天起,陆寒渊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推掉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应酬,准时下班回家。他会耐心地陪我看枯燥的育儿书籍,
用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念给肚子里的“小豆芽”听。他甚至学着下厨,
笨拙地按照菜谱给我煲汤,尽管味道总是差强人意,我却甘之如饴。夜里我腿抽筋,
无论多晚,他都会立刻醒来,手法从生涩到熟练地为我按摩,直到我重新入睡。清晨我孕吐,
他会在旁边端着温水,轻轻拍着我的背,眉头紧锁,眼底是清晰可见的心疼。
他对我好得不像话,好到让我几乎忘记了我们婚姻伊始的冰冷,好到让我以为,
曾经那些隔阂与疏离,都只是因为孩子来得太迟。现在,以灵魂的视角回望,
我才看清他那温柔面具下的裂痕。他抱着我,亲吻我额头时,眼神偶尔会飘向远方,
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沉重。他对着我的小腹说话时,那温柔底下,
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是我太迟钝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蒙蔽了双眼,
竟把他精心编织的陷阱,当成了救赎的深渊蜜糖。记忆的画面飞速流转,
定格在了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靠在客厅的躺椅上,享受着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的暖阳。
宝宝在肚子里轻轻踢动,我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陆寒渊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他伸手,轻轻覆盖在我放在肚子上的手背,
掌心温热。“今天宝宝乖不乖?”他低声问,嗓音一如既往的迷人。“嗯,刚踢了我两下,
可有劲了。”我笑着看他,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但当时我只以为是光线错觉。
“那就好。”他笑了笑,拿起旁边茶几上放着的一小瓶维生素,倒出一粒,
又拿起另一瓶没有标签,
他却告诉我那是他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顶级安胎药”的白色小药瓶,也倒出了一粒。
他将两粒药一起递到我嘴边,另一只手端起了水杯。“来,心宝,吃药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专注地看着我,“吃了药,你和宝宝才能平平安安。
”我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看着他眼底似乎盛满的深情,毫无防备地,
甚至带着一丝甜蜜,张开了嘴。他的指尖微凉,轻轻将药片送入我口中。我接过水杯,仰头,
和水一起吞了下去。药片划过喉咙,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当时我只以为是药本身的味道,还撒娇般地蹙了蹙眉:“好苦。”他立刻俯身,
吻了吻我的唇角,带着安抚的意味:“乖,吃完药给你吃颗梅子。”看,他多体贴。体贴地,
日复一日,将致命的毒药,亲手喂给了他口口声声要保护的妻子和孩子。灵魂状态的我,
看着那个毫无察觉、甚至因为他的一个吻而脸颊泛红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想冲下去,想狠狠推开那个递药的男人,
想摇醒那个沉溺在虚假温柔里的自己!“不要吃!沈沁心!不要吃!那是毒药!
他会害死你的!”可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愚蠢的自己,
带着全然的信任,吞下了通往地狱的钥匙。一天,两天,三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温柔,
同样的“安胎药”。我的身体,在陆寒渊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渐渐感到一些不适。
偶尔的腹部紧繃,隐痛,我以为是正常的妊娠反应,还傻乎乎地跟他抱怨。
他每次都会紧张地蹙眉,立刻联系医生询问,然后告诉我:“医生说是正常的,宝宝在长大,
子宫在扩张。别怕,有我在。”有我在。多么讽刺的三个字。他的“在”,不是守护,
是亲手将我推入万劫不复。记忆的最后片段,是我倒在血泊中,他惊慌失措地抱起我。
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我看着他布满泪水的脸,竟然还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看,
他多难过,他多爱我。直到此刻,悬浮于空,看清所有伪装下的真相,我才明白。那杯水,
那片药,那些温柔缱绻,那些体贴入微……全都是包裹着糖衣的砒霜,
是陆寒渊为我精心烹制的,通往死亡的盛宴。他一边微笑着喂我吃毒,一边哭着求我不要死。
陆寒渊,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还是说,你那颗心,从始至终,
就没有给过我沈沁心一分一毫?3.灵魂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带,停在了更早之前,
停在了那段没有孩子、甚至没有一丝温情的,婚姻的冰河世纪。那时的沈沁心,
还不是后来那个被一点点虚假温暖就哄得晕头转向的傻子。她更像一只惊弓之鸟,
活在陆寒渊为她划定的、名为“陆太太”的冰冷牢笼里。新婚伊始,
尚有过短暂的、浮于表面的平和。但很快,那层薄冰就被他毫不留情的冷漠击碎。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时常带着不同的香水味。我质问他,
他只会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淡淡瞥我一眼,语气疏离得像在谈论天气:“应酬而已,
陆太太,做好你的本分。”本分? 我的本分就是守在这座空旷华丽的别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