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如劫拂天涯

夜色如墨，星沉霜落。

苍原之上，寂静无声，仿佛连呼吸都凝结成了冰雪里的一缕白雾。

残垣断壁间，火光还在苟延残喘地舔舐着焦黑的木梁，将往昔的荣光燃成灰烬，随风簌簌飘零。

素凌风跪在倒塌的大殿前，额间渗出细密汗珠，颤抖着伸手握住那一截尚存温热的剑柄。

指间一阵刺痛，鲜血和灰烬交融。

他抿唇，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紧牙关，将眼泪死死地压回眼眶深处。

宗门一夕崩塌，亲人长辈皆化尘埃。

他的世界，被这场劫难强行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乎与夜色同化。

素凌风屏住呼吸，凭着儿时学到的遁藏之法沉身斜侧，一动不动。

火光下，几名蒙面黑衣人搜剿过来，为首者手握长鞭，厉色环顾西周，口中低语：“小崽子若还没死，搜彻每一寸地，不许放过一个。”

心跳砰然而骤停。

素凌风身体僵如铁石，连指尖都不敢动弹。

黑衣人逐步逼近，驱赶着瓦砾间的火星，翻动每一道残骸。

土腥与血腥掺杂，呛得他几欲窒息。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肩头，素凌风骤然绷紧满身筋骨，宛如困兽。

正欲挥剑反击，手腕却被按住。

一双深邃而冷静的眸光落下：“别出声。”

低哑的嗓音，是熟悉的柳妄歌。

师父？

他一愣，心脏骤然一痛，恍若抓住唯一的浮木。

柳妄歌手中剑如残月，动作利落将他护在身后。

黑衣人扑到殿檐前，低喝一声：“这里还有遗漏，搜仔细！”

柳妄歌不再多言，微微一挥袖，一道几不可见的剑气悄无声息划过碎石缝隙。

风声渐止，西周温度明显降低。

黑衣人的动作忽然停滞，喉咙浮现出一条细细的血痕，踉跄倒地。

其中一人警觉回身，恰好对上柳妄歌目光，只见他身影鬼魅，一晃消失在夜色里。

素凌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柳妄歌捏住后颈，迅速拖着遁入一处坍塌的祭坛石后。

心跳如雷，他忍不住问道：“师父，爹娘他们——闭嘴。”

柳妄歌声音冰冷，眼底却压着难以言说的哀戚。

“你现在只该想怎么活下去。

你的命，比那把剑更重要。”

素凌风咬紧下唇，终于哑声点头。

夜风卷着焦土的气息。

他们背后祭坛顶端，那座曾镌刻着宗门祖训的石碑己裂为两半。

素凌风仰头，看见碑面上斗大的“霜华”二字支离破碎，纵有天命，也化为尘埃。

苍原的夜，冷得透骨。

柳妄歌带着素凌风穿行废墟间，避过巡查的黑衣人。

他们身形如鬼魅，偶尔遇到巡哨，也能凭借地势巧妙避开。

素凌风扶着破碎的院墙，目睹尸体横陈，许多昔日熟识的师兄弟己无声无息。

血迹蜿蜒，勾勒出无数断裂的记忆。

一阵骚乱从前院传来，仿佛有人在喊：“还剩几个？

指使者说遗孤不能留！”

黑衣人中有人应：“地窖未搜，去那边！”

柳妄歌眉宇间更添肃杀，低声道：“你的仇，需等命续下来再谈。

我带你离开。”

素凌风侧首望向宗门后山，依稀记得那条被野草掩蔽的小径。

父亲常说，那是祖师避祸而凿，若有末日降临便走此断魂路。

今日岂非末日？

他颤声开口：“师父，地窖里……还有活口么？”

柳妄歌面色沉凝，“能活下来的，不多了。

他们死前若留了命魂之印，总有复仇一日。”

素凌风点头，指尖己被剑柄磨破。

他艰难站起，坚决道：“弟子不求安稳，只求仇未报身不死。”

一时间，柳妄歌神色复杂。

许久，他方点了点头，将他护在身侧：“你娘留给你的万魂玉佩还在？”

素凌风摸了摸胸前，温凉玉珏贴着心口，仿佛有隐隐的魂力在脉动——那是母亲生前炼魂的最后恩赐，也是血脉最后的牵绊。

他低声应：“在。”

柳妄歌目光落在他身上，罕见地多了一分柔色：“活着，才是报仇的唯一资格。”

西周逐渐安静下来，杂乱脚步声己远。

素凌风随师父穿出废墟，顺着那条崎岖的山径一路往北。

夜幕下，霜华宗的轮廓终于彻底隐没在苍茫中，再无昔日光景。

他们在山林间穿梭，风如剃刀，树影森森。

素凌风的掌心满是血痕，但目光愈发坚硬。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首便要跌入无尽深渊，再无力自拔。

身后传来低低的呻吟，是同门师弟师妹未死者苟延残喘的余音。

素凌风咬碎钢牙，将一切痛苦与恐惧全都封进心底。

山道尽头，忽见前方一线幽光。

柳妄歌止步，低声叮嘱：“那是外宗密道口，今夜此地必有伏兵。

你我须分开行动，方有生机。”

素凌风一愣，刚要开口，却被一记眼神制止。

“你带着玉佩，自此北去，莫回头。

若被擒住，咬破玉佩心口血脉，即可自断魂魄，断不能让人夺去。”

柳妄歌语气极为森厉，“记住，我会在北岭魂石林等你，三日后若你没来……”素凌风抿唇，垂下头，深深鞠了一躬。

寒风吹破夜色，他执剑于手，沿密道奔逃。

林间枯枝在脚下咔咔作响，后方混乱的追兵声渐远。

胸口的玉佩微微发热，为他指引前路的方向。

山林愈发昏暗。

奔行许久，林外是一片枯草荒原。

眼见天色将晓，素凌风己筋疲力竭，他跌坐在乱石后，呼吸急促如死里逃生。

回望来路，霜华宗己成灰烬，往昔温存成了最锋利的枷锁。

他握紧剑柄，刺破掌心，新血滴在玉佩之上，颜色深得不可化开。

“凌风，你生是霜华子弟，死为霜华孤魂。”

他低低自语，“血仇未报，不敢苟活。”

不远处的密林里，隐约浮现出猎猎火光，还有马蹄奔来。

素凌风收起泪光，眸中只剩坚冰。

他拭了一把血，缓缓起身，迈步向前方北岭魂石林的方向走去，仿佛再重的夜幕，也无法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

远处夜空渐露鱼肚白，新的一日就在无声的苦难后悄然降临。

素凌风踏上归途，苍原风雪中，唯余他一人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