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都说她高攀了程述，就连程母也轻蔑地笑：“你这样的家庭，对他未来有什么帮助？”
分手那天，她删光所有联系方式，远走上海。
六年后商会重逢，他已是海外归来的科技新贵，而她身边不乏追求者。
所有人都猜她会回头，她却当众泼他一脸红酒：“程先生，我们很熟吗？”
直到那晚他醉倒在她公寓门口，钱包里掉出张泛黄照片——
“留下来，”她声音发颤，“我给你煮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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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上海，空气里浮动着黄梅雨季特有的黏腻，还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紧绷。华灯初上，外滩边的华尔道夫酒店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的车子无声滑入廊下，放下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水晶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这是一个规格颇高的科技商会，到场者非富即贵，或是行业内的翘楚。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氛、酒液和某种名为“机会”的微妙气息。
苏晚站在靠窗的位置，一身珍珠白的及膝连衣裙，线条简洁利落，衬得她腰细腿长。她指尖捏着一杯香槟，目光淡淡扫过场内觥筹交错的人群，偶尔与相熟的面孔点头致意，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六年，足够让一个背井离乡、揣着破碎心事和仅有的几千块钱来到这座城市的女孩，蜕变成此刻的模样——一家崭露头角的品牌咨询公司合伙人，冷静，自持，游刃有余。
只是这游刃有余，在目光不经意触及入口处那道刚刚出现的身影时，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程述。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比记忆中更挺拔了几分，褪去了大学时代最后一点青涩棱角，眉眼间沉淀着阅历带来的沉稳与锐利。他正与一位头发花白的外籍老者交谈，侧脸线条冷硬，偶尔颔首，姿态从容不迫。
她以为自己早已免疫。可当这个名字背后具象化的人，毫无预兆地、以这样一种更加强势、更加成功的姿态闯入视线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钝痛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开。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杯中微凉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点突如其来的涩意。
“看谁呢？这么出神。”身旁传来带笑的声音，是合作方的一位年轻负责人，姓李，这段时间明里暗里对她表示过好感。
苏晚回过神，重新挂上职业化的微笑：“没什么，看到个……熟人。”
李总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方向望去，了然地点点头：“哦，你说程述啊？NexTech这次回来的大将，听说在总部那边都很受器重。年轻有为，长得又帅，今晚不少女士的眼睛可都盯着他呢。”他语气里带着点男人间的评判，又隐含着一丝对苏晚的试探。
苏晚没接话，只极轻地扯了下嘴角。
是啊，年轻有为。他一直都是。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大学图书馆里，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骑着单车载着她穿过落满银杏叶的校园小道，她搂着他的腰，笑声清脆；他拿到那所常青藤名校offer时，抱着她兴奋地转圈，在她耳边一遍遍说：“晚晚，等我，最多三年，我就回来接你……”
然后是越洋电话里越来越少的交流，越来越长的沉默；是母亲病重时她在医院走廊里无助的崩溃，而他远在地球另一端，连一句及时的安慰都显得奢侈；是程母那张保养得宜、却总带着若有似无轻蔑的脸，还有她“无意间”点开给她看的那张照片——程述和一个漂亮女生在实验室里的合影，头挨得很近，笑容灿烂。程母当时轻飘飘地说：“小述这孩子，就是人缘好，在美国跟同学也处得这么融洽。苏晚啊，不是阿姨说，你这样的家庭背景，以后对小述的事业，能有什么帮助呢？别拖累他才好。”
彼时，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家境清寒的苏晚，所有的自尊和坚持，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她提了分手，在他兴高采烈规划着他们未来视频通话频率的那个越洋电话里。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在电话那头愣住，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只是挂断电话，然后，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QQ、微信、手机号……甚至所有共同好友中可能联系到她的途径。她卖掉了母亲留下的房子，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带着一身债务和一颗空空荡荡的心，买了张单程票，来到了上海。
一头扎进这座繁华又冷漠的都市，拼命工作，熬夜、加班、应酬，从一个实习生做起，一点点积攒人脉、经验和资本。像一株顽强扎根在石缝里的野草，迎着风雨，硬生生给自己挣出了一片天地。
这六年，她很少允许自己去回想。太疼了。而且毫无意义。
“苏小姐？”李总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过去打个招呼？我引荐一下，以后说不定有合作机会。”
苏晚还没来得及拒绝，李总已经热情地朝程述那边挥手示意。
程述显然也看到了他们，更准确地说，是看到了李总身旁的苏晚。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深邃，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某种她读不懂的暗涌。
他结束了与老者的交谈，迈步朝他们走来。步伐沉稳，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声声，敲在苏晚的心上。
“程总，久仰大名！”李总率先伸出手，笑容满面，“我是启明资本的李锐。”
“李总，幸会。”程述与他握手，声音低沉悦耳，是那种经过时间淬炼后，更富磁性的成熟男声。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苏晚，伸出手，语气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在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位是？”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他装作不认识她？
也好。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边漾开标准的、社交场合专用的微笑，伸出指尖与他轻轻一触，一触即分：“苏晚，‘拾光’品牌咨询。”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小姐。”程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语调缓慢，像是在唇齿间细细品味这三个字的分量。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指尖温热，残留的触感让苏晚有些不自在。她微微颔首，不再看他，转向李锐：“李总，你们聊，我那边看到个朋友，过去打个招呼。”
她需要一个空间，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程述却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了她一下。
“苏小姐请留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对国内的品牌咨询市场很感兴趣，不知道能否向苏小姐请教一二？”
李锐在一旁笑着帮腔：“是啊苏小姐，程总刚回国，正是需要了解情况的时候，你们行业相关，多交流交流嘛。”
周围已经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射过来。苏晚捏着空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她重新转过身，看着程述。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商界精英的礼貌笑容，可她分明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挑衅或者说是某种志在必得的东西。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六年前任由一切发生，六年后又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还想轻易打破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
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混合着委屈、不甘和某种被轻视的痛楚，猛地窜上心头。
她看着他，忽然弯起唇角，笑了。那笑容比刚才真切得多，也艳丽得多，带着一种冷冰冰的锋芒。
“请教？”她轻轻重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近处几人的耳中，“程先生，我们很熟吗？”
程述脸上的笑容微凝。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苏晚抬手，将手中那只空空如也的香槟杯，连同杯底残留的几滴残酒，毫不犹豫地、精准地，泼在了程述那张英俊的、此刻写满错愕的脸上。
冰凉的酒液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昂贵的西装领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整个宴会厅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惊诧的、玩味的、看好戏的，齐刷刷地聚焦在两人身上。
苏晚却像是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将空酒杯随手放在路过侍者端着的托盘上，从手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
她抬眼，看着僵在原地、脸色变幻的程述，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
“抱歉，手滑了。”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挺直脊背，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步伐稳定地朝着宴会厅出口走去。珍珠白的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窃窃私语。
李锐张大了嘴巴，看看程述，又看看苏晚消失的方向，半天没回过神来。
程述站在原地，任由脸上的酒液慢慢干涸。他没有去擦，只是望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最初的震惊过后，那里面翻涌起的，是更浓重的、化不开的情绪。
他抬手，用指腹抹去下颌的水渍，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极轻、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难堪，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势在必得的执拗。
苏晚。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我回来了。
这一次，你跑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