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二十七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凶。沈清辞跪在镇国将军府的朱漆门外，
单薄的袄子早已被风雪浸透，冻成硬邦邦的壳。她怀里紧紧抱着个孩子，
那个是她才两三岁的弟弟沈明轩，小脸冻得发紫，却懂事得没哭一声。“让开！
别挡着贵人的路！”门房一脚踹在她后腰上，沈清辞踉跄着扑在雪地里，额头磕在石阶上，
渗出血珠，混着雪水在眉间凝成冰碴。她咬着牙抬起头，看见府里驶出一辆乌木马车，
车帘掀开的瞬间，她瞥见了那张曾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脸——她的生母，
将军府的二夫人柳氏。“母亲！”她嘶哑着喊，声音被寒风撕成碎片，“求求您救救明轩！
求求您，救救他，他快冻死了！”马车没有丝毫停顿，柳氏甚至没朝她看一眼，
只从车帘缝隙里落下句冰冷的话：“沈清辞，你和你那个死鬼爹一样，
都是我们将军府的污点。带着你弟弟滚远点，别脏了府门前的地。”车轮碾过积雪，
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也碾碎了沈清辞最后的一点点念想。三天前，
父亲沈从安——将军府的入赘女婿，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押入天牢，一夜之间，
沈家被抄，男丁流放，所有的女眷被没入教坊司。
她们姐弟两个的生母柳氏为了保全自己和刚生的幼子，亲手将沈从安的“罪证”呈给了将军，
转头就将沈清辞姐弟俩丢出了府门。“姐姐……冷……”明轩在她怀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沈清辞解开自己的袄子，将弟弟紧紧裹在怀里，用体温焐着他冰凉的小脸。
雪落在她裸露的胳膊上，像针扎一样疼，可她心里更疼——父亲是镇守北疆的名将，
一生忠君报国，以保护百姓为己任，怎么可能通敌？柳氏嫁入将军府前曾是父亲的红颜知己，
若非是她哭着求着父亲入赘，她们沈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明轩不怕昂，
”她吻着弟弟冻得发红的鼻尖，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姐姐不仅要带你活下去，
还要为我们的爹爹报仇。”她抱着明轩，一步一滑地走进漫天风雪里。
看着她的背影落寞又坚强。镇国将军府的灯笼在身后明明灭灭，像一双双嘲讽的眼。
沈清辞带着弟弟躲进了城南的破庙。她用捡来的柴草堆了个窝，生起了火，
将自己和弟弟裹在那堆火面前，温暖着姐弟两个的身体。
沈清辞和沈明轩就在那个破庙里暂时生活了下来，沈清辞她白天去街上乞讨，
以此来喂饱自己和弟弟，晚上就抱着明轩缩在草堆里。有一次明轩发起高烧，
她就跪在药铺的门前磕了一百个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才求来半副的退烧药。“姐姐，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明轩烧退了，却总盯着将军府的方向看。
沈清辞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知道，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了。
转机出现在一个雪霁初晴的午后。她去河边洗衣，
看见绣坊的老板娘拿着块绣坏的屏风发愁——那是要给宫里贵妃娘娘祝寿的贺礼，
凤凰的尾羽绣错了颜色，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好，但是若交不出货，
绣坊上下好几十人都要遭殃。“我能改。”沈清辞凑向前一步，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老板娘上下打量她，见她虽然衣衫褴褛，手指却纤细白净，不像常年劳作的样子，
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她试试。沈清辞接过绷架，指尖抚过那片刺目的绯红。
她记得父亲书房里有一本《百鸟图谱》，上面记载着凤凰，“尾有七彩，赤如丹霞，
紫似烟霞”。她取来靛蓝丝线，用“盘金绣”的针法在绯红上层层叠叠地绣，
丝线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泽，竟真的生出几分紫霞的神韵。老板娘看得眼睛都直了。
等沈清辞放下绣针时，那错色的尾羽已化作“赤紫交辉”的奇景，
比原本的设计更添几分灵动。“你这手艺……”老板娘倒吸一口凉气，“师从何人？
”沈清辞低下头：“家父曾请人教过些许。”她没说，父亲是为了讨她的生母柳氏欢心，
才请了江南最好的绣娘教她，那些曾被她视作闺阁消遣的技艺，如今竟然成了救命的稻草。
老板娘当即决定留下她，管吃管住，每月给五百文工钱。于是，
沈清辞抱着明轩搬进了绣坊后院的小柴房，虽然四面漏风，还有点味道，
但是却比之前的破庙暖和多了。她白天就在绣坊干活，晚上就用油灯教明轩认字。
弟弟明轩真的很懂事，总在她干绣活的时候安静地坐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说要画满一千个，就能换爹爹回家。沈清辞的绣工越发精进，她能在发丝上绣出鸳鸯，
能让绸缎上的牡丹沾着露珠般的光泽。有一次给吏部尚书的夫人绣披风，
她在领口绣了圈暗纹，竟是一首藏字诗，拆开来是“松鹤延年”，
气得想刁难她的尚书夫人哑口无言，反倒赏了她一对金镯子。
这些镯子和那些商客赏的一些东西，她都换成了钱，一部分用来给明轩抓药，
一部分则悄悄用来托人打探父亲的消息。得到的回复却总是：“沈将军在天牢里受了重刑，
怕是……”每次听到这话，她就躲在后院的老槐树下哭，哭完了抹掉眼泪，继续拿起绣针。
针尖刺破手指，血珠滴在绸缎上，她就势绣成一朵红梅，艳得惊心动魄。三年后，
沈清辞的名字在京城绣坊界传开了。人们说“锦绣坊”有个奇女子，绣的凤凰能引雀，
绣的牡丹可招蝶，连宫里的尚服局都常常来订做衣物。老板娘对她越发倚重，
不仅给她换了宽敞的房间，还让她掌管绣坊的账目。
沈清辞趁机收留了几个和她一样家道中落的女子，教她们刺绣，
暗中却在打探当年父亲案件的细节。之后的一个雨夜，当年沈家的老管家冒死前来找她。
老人浑身是伤，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册子：“小姐，这是将军当年整理的军粮账目，
里面记着镇国将军克扣军饷、虚报战功的证据……将军怕出事，特意让老奴藏了起来。
”沈清辞颤抖着翻开册子，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是父亲的亲笔。
每一笔军粮的去向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中几笔巨额支出，收款方赫然写着“镇国将军府”。
“将军说，镇国将军早就与北狄暗通款曲，用军粮换北狄的战马，
再谎报战功……”老管家咳着血，“小姐，一定要为将军报仇啊！”话音未落，
院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管家猛地将册子塞进沈清辞怀里，自己撞开后门冲了出去，
很快就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和惨叫声。沈清辞反应过来，将册子藏进床板下，吹灭油灯。
黑暗中，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镇国将军，柳氏，你们欠沈家的，
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的！我与你们不死不休！父亲，孩儿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第二天，
绣坊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安平县主。她要绣一件参加赏花宴的礼服，
点名要沈清辞亲自动手。“听说你绣工天下第一？”安平县主斜着眼看她，
“我要一件百鸟朝凤裙，七天后就要，若是绣不好，我拆了你这破绣坊！
”沈清辞屈膝行礼：“民女定当尽力。”接下来的七天，她几乎没合眼。
白天应付安平县主派来的人刁难，晚上就在灯下赶工。她用金线勾勒凤凰的轮廓，
用孔雀羽线绣出翎羽，又在裙摆处绣了九十九只形态各异的小鸟，
每只鸟的眼睛都用细小的珍珠点缀，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第七天，安平县主来取礼服。
当沈清辞展开裙摆时，满屋的人都惊呆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裙上，凤凰仿佛活了过来，
百鸟围绕着它翩翩起舞，珍珠眼睛转动间，竟像是在眨动。“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安平县主失声问道。沈清辞微微一笑：“民女用了‘转珠绣’的技法，
让珍珠能随光线转动。”安平县主穿着这件礼服参加赏花宴，艳压群芳，
就连皇后都对她赞不绝口。从此，沈清辞的名声彻底打响，成了京中贵女追捧的绣娘。于是，
沈清辞借着这个机会，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她绣的荷包里藏着藏头诗，
她绣的屏风上画着讽刺时事的暗纹，将镇国将军府的丑闻，一点点散播出去。很快，
就有御史弹劾镇国将军治家不严，纵容下人强抢民女。虽然被此事皇帝压了下去，
却让镇国将军府的名声受损。柳氏气得砸碎了房里所有的瓷器，却查不出是谁在背后捣鬼。
沈清辞站在绣坊的窗前，看着将军府方向升起的炊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镇国将军"，
柳氏，这只是开始，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永定三十一年，北狄再次入侵，边关告急。
皇帝下令让镇国将军率军出征，可他却以年老体衰，身体不适为由，
推荐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沈清辞名义上的兄长，陈瑾。陈瑾就是个草包，只会吃喝玩乐，
可哪里懂得带兵打仗？沈清辞得知消息，便连夜绣了一幅《北疆地形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