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烬歌

余彻被扔进狱门那一刻，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冷硬的水泥地就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耳光。

他没有倒下，只是咬着腮帮，保持着不愿被看穿的微笑，像是要跟这座灰色牢笼较劲到死。

他成了新进犯人里的头号笑话。

“哟，这不是那个电视上的余彻吗？

也来咱们这儿混了？”

斜眼的壮汉用他标志性的嘻哈腔调开场，惹得一群老犯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余彻嘴角微扬，露出半截假笑：“是啊，想来这里体验一下‘高端定制’服务。

听说你们这儿搓澡不用钱包？”

那群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出粗野的笑声。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仿佛他真是来观光的贵宾。

可下一秒，他还是被踢进了最靠近厕所的下铺，浑身染上一股潮湿的铁锈味，像是刚被社会的垃圾车碾过。

夜里，余彻窝在床角，听着杂乱呼噜和咒骂，思索着心里最深的那个问句：这一切，究竟是他们背叛了我，还是我早就背叛了自己？

那床上铺的老赵，半夜像猫一样溜了下来，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点着一根黑乎乎的香烟。

“我发现你啊，挺会逗乐，”老赵悄声说，“就你这张嘴，在外面可不是随便用的。”

余彻挑了挑眉：“那在这里呢？

用嘴能活得久点吗？”

老赵吸了口烟，指头灵巧地弹掉烟灰：“能，至少不会憋坏自己。

但嘴太贱了，容易被人揍成井盖。”

“我看你不像揍人的。”

余彻头也不抬。

“我不揍人，只用嘴揍人。”

老赵的笑声打破黑夜的死寂，带着一点疯癫，一点洞察。

第一次听说自己被用嘴揍，余彻居然觉得轻松些。

这种奇怪的放松感在昏暗的监舍像流感病毒一样蔓延开来。

清晨的号角响得格外刺耳。

余彻刚刚醒来，隔壁床上的小李在吐槽监狱早餐：“这豆浆比地沟油还稀。”

余彻接了一句：“稀是好事，稠了就当洗衣粉喝了。”

笑声稀稀拉拉，像铁链拉过水泥地。

老赵这时不紧不慢地凑到余彻跟前：“你昨天没让他们把你脑袋剃光，挺有种。”

“只是觉得发型还没烂透，不值他们下手。”

余彻还是习惯用调侃做盾牌，但每次触到关于自己的话题，总有一阵氤氲的刺痛。

他知道，那些轻率的幽默并非真的屏障，而是自嘲后的苦涩。

老赵叹了口气：“听说你进来是因为你那两个朋友，一个姓沈一个姓唐？”

他眨眨眼，像是在用打趣的语气掂量余彻的分量。

余彻笑着回击：“朋友？

这里的友谊坚不可摧。

只要你愿意把枕头塞进同伴嘴里。”

“你还真有点意思。”

老赵说，“但你是真想活着出去，还是想在这儿学会怎么死得漂亮？”

余彻第一次没有马上顶嘴。

他恍惚间想起沈默咬着牙签的样子，以及唐千瑶那句“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最后，两人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他命运的废墟里。

老赵看出他的沉默，语气缓下来：“你只要明白，这地方啊，每个人都是满嘴的屁——但有时候，屁也能吹出来一把枪。

一点幽默，一点狠意，都是活下来的筹码。”

铁窗外面，灰色的天光渗进来，把每个人的轮廓都切割成碎片。

余彻突然觉得，这地方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真相更首接，谎言更值钱罢了。

早操时间，犯人们齐刷刷地列队在院子里。

余彻站在队尾，盯着围墙上的裂缝发呆。

老赵又晃到他旁边：“小子，有没有兴趣学点真家伙？

这里头，想生存，不靠拳头，靠脑子。”

“真家伙？

你是说口技还是吹牛？”

余彻半信半疑。

“你还真是打得一手好嘴炮。”

老赵嬉皮笑脸，“但我有个规矩，要学就得付学费。

比如今晚帮我把打牌桌搬进隔壁库房。”

余彻带着狐疑点头。

老赵的规则充满了荒诞，却也带着某种秩序感。

他开始明白，在这灰色世界，每个人自有一套活法，只是价格不同而己。

午后，余彻排队领饭。

食堂里乌烟瘴气，吵闹得像黑市拍卖会。

余彻用餐盘在桌上敲了敲，挤出一句：“听说今天的炖菜能治破产，谁敢试试？”

没人理会他的译码，只有老赵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瞥。

饥饿、冷漠混杂着黑暗的幽默，像是都市底层的生存咒语。

饭后，余彻坐在院子角落，静静观察其他人：有抱头痛哭的新来，有自言自语的老心理变态。

有的眼神空洞，有的神情麻木。

他试图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未来的模样，却只看到了无尽的荒诞。

老赵丢来一句：“你在打量什么？

这里的人哪儿值得你研究？”

余彻回答：“我在想，他们都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老赵沉默片刻，忽地俏皮地说：“谁没被生活揍过？

你算轻的，至少还有闲心开玩笑。”

余彻忽然笑了出声，“我怕哪天笑成了这儿的墓志铭。”

老赵眯眼：“只要不是你自己的墓志铭，就还能再活一天。”

铁窗后的夜色逐渐黯淡，余彻抱着膝盖，每一根神经都在跟自己过不去。

这一夜，他却睡得比以往要沉。

也许，他开始习惯用幽默穿越狼狈的新生。

或许，明天会是更荒诞的一天，但他还有机会去见识——这灰色世界底层的每一场表演。

而旧日的恩怨、背叛和痛苦，正如狱墙上的裂缝，虽未愈合，却足以让一些新光照进来。

庭院里，号角再次拉响。

余彻睁开眼，听见老赵在身边小声念叨：“笑着活下去，或者，认认真真地活给人家看。”

铁窗外的城市依旧没有改变，而余彻，在铁窗之内，第一次觉得活着也许有那么一丝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