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套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薰、残留的酒气,还有……一种属于新婚之夜的、甜腻而紧绷的气息。地上散落着些许玫瑰花瓣,沙发上随意搭着徐喻言换下来的敬酒服,一切都彰显着这里刚刚结束一场盛大的庆典,以及本该随之而来的旖旎。
徐喻言就站在客厅中央,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恨意,几乎要喷出火来。她精心打理的发髻有些散乱,显然刚才摔门进来时气得不轻。
“陆缜!”她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你让她进来?!你什么意思?!这是我们的新房!”
陆缜没理会她的尖叫,径直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背对着我们,肩背的线条在睡袍下显得有些冷硬。
我站在门口玄关处,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身上那条单薄的黑色吊带裙裙摆,一副手足无措、误入他人领地的小鹿模样。与刚才在门外那片刻的冰冷清明判若两人。
“我……”我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弱蚊蝇,“姐夫……我还是走吧……”
“走?”徐喻言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几步冲到我面前,扬手又要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这里当什么了?把我当什么了?!”
这一次,她的巴掌没能落下来。
陆缜转过身,手里的酒杯重重顿在吧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徐喻言。
那眼神,带着极度的不耐和压迫感。
徐喻言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怒逐渐被一丝委屈和不敢置信取代:“缜……你为了她……你吼我?”
陆缜没接话,目光转向我,深邃难辨:“不是难受?不是没地方去?”他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沙发归你。今晚,就待在这儿。”
这话一出,我和徐喻言都愣住了。
让我睡在他们的新婚套房?睡在客厅沙发?
这简直比直接赶我走,更是一种***裸的羞辱和挑衅。对徐喻言是如此,对我……又何尝不是?
徐喻言彻底疯了:“陆缜!你疯了?!你让她睡这里?!这是我们……”
“要么她睡沙发,”陆缜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要么,你出去。”
空气瞬间凝固。
徐喻言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陆缜,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毁灭性的打击。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在她风光大嫁的新婚夜,她的丈夫会为了一个刚出狱的、她最瞧不上的养妹,对她说出“你出去”这种话。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惶恐和不安,连连摆手:“不……不用的,姐夫,我……我去酒店大堂坐一晚就好,我……”
“我说了,沙发。”陆缜不再看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或者,你现在就可以滚。”
最后那个“滚”字,带着冰冷的寒意,砸在我身上。
我适时地瑟缩了一下,低下头,不再说话,默认了这个安排。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
徐喻言死死咬着唇,眼圈通红,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然后猛地转身,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巨响,再次把门摔上。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陆缜,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重新拿起酒杯,又倒了一杯。没有加冰,直接喝了一口。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他抬眼,目光没什么温度,“需要我请你?”
我挪动脚步,慢慢走到沙发旁。那沙发很宽大,很柔软,真皮的质感冰凉。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最边缘,身体僵硬,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七年,”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在里面,想过今天吗?”
我心脏猛地一缩。来了。
我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茫然和苦涩:“想……想过出来……没想过……会是这样……”我的声音带着哽咽,“没想过……姐姐和你……”
“没想过我会娶她?”他打断我,眼神锐利。
我迎着他的目光,泪水再次蓄满眼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当时……妈说你会等我……喻言姐也说……我信了……我真的信了……”
我说着,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委屈,绝望,被背叛的痛苦,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得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徐筱韵,你比以前聪明了。”
我哭声一顿,从指缝里偷偷看他。
他晃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知道用眼泪,比用蛮横有用。”
我心里一沉,他知道,他一直都在看戏。
“可惜,”他放下酒杯,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我不吃这套。”
他在我面前站定,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我困在他和沙发之间。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酒意,扑面而来。
“告诉我,”他盯着我的眼睛,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你到底想干什么?嗯?报复徐家?报复喻言?还是……”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湿润的脸颊,带着一丝狎昵的意味。
“报复我?”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在他的逼视下,所有伪装都显得摇摇欲坠。我猛地别开脸,躲开他的触碰,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没有……我只是……难受……”
“难受?”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愉悦,“所以就来给我添堵?在我的新婚夜,跑到我门口,演这么一出?”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轻,强迫我转回头看着他。
“徐筱韵,收起你那些小把戏。”他眼神冰冷,“你想玩,我奉陪。但别指望,我会像七年前那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试图营造的假象,也刺穿了我心底某个不愿触碰的角落。
七年前……那个傻乎乎相信爱情,相信承诺,心甘情愿替人顶罪的徐筱韵,早就死了。
死在那个冰冷的审判席上,死在暗无天日的七年牢狱里。
我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却冷漠的脸,心底那点残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什么,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也好。
我忽然不再颤抖了,眼底的泪水也奇迹般止住。我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苍白,却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嘲弄笑容。
“是啊,”我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就是来添堵的。”
“看到你们不痛快,我心里就舒服一点。”
陆缜眯起眼睛,捏着我下巴的手收紧了几分,疼痛让我微微蹙眉。
“很好。”他盯着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猛地被拉开。
徐喻言站在门口,她显然一直在偷听。此刻她脸上已经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恨意。她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屏幕正对着我们。
“陆缜,”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你看看,这是什么?”
陆缜松开我,直起身,皱眉看向她手里的手机。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几分钟前,在套房门口的画面——我“踉跄”着撞在墙上,陆缜抓住徐喻言的手腕,我泪眼婆娑,陆缜捏着我的下巴……角度刁钻,看起来,竟像是陆缜在维护我,而徐喻言在咄咄逼人。
她竟然……录了像?
“你录这个做什么?”陆缜的声音沉了下去。
“做什么?”徐喻言冷笑一声,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在我身上,“留个纪念啊。顺便也让外面的人都看看,他们眼中的模范新郎,在新婚夜是怎么维护一个劳改犯养妹,怎么给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难堪的!”
她晃了晃手机:“你说,要是这段视频流出去,明天的头条会怎么写?‘陆氏新婚夜惊变,新郎疑与刑满养妹旧情复燃,新娘惨遭冷落’?嗯?”
陆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徐喻言,你找死。”
“我找死?”徐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尖声笑了起来,“陆缜,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她猛地将矛头指向我,眼神怨毒至极:“还有你!徐筱韵!你这个阴魂不散的***!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勾引到他了?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不过是他一时兴起逗弄的玩意儿!一个坐过牢的破烂货,你以为陆家会容得下你?你以为缜会真的看上你?!”
她越说越激动,几步冲过来,扬起手,这次不再是冲着我的脸,而是直接向我身上挠来!
“我让你勾引他!我让你装可怜!”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跌坐在沙发上。陆缜动作极快,一把攥住了徐喻言再次扬起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放开我!陆缜你放开我!”徐喻言挣扎着,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个手机。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的手撞到了旁边的落地灯,灯柱摇晃了一下,“哐当”倒地,灯泡碎裂,发出一声脆响。光线暗了一半。
“把手机给我!”陆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不给!除非你让她立刻滚出去!”徐喻言尖叫。
两人拉扯在一起。
我蜷缩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看着眼前这出狗咬狗的闹剧,心底一片冰凉荒芜。这就是我曾经向往的,所谓的上流社会,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家人。
多么可笑,多么肮脏。
就在陆缜几乎要夺下徐喻言手机的瞬间,徐喻言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陆缜的手腕上!
陆缜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松开了力道。
徐喻言趁机挣脱,举起手机,脸上带着一种疯狂而扭曲的笑容,对着我和陆缜的方向,手指就要按下发送键——
“不要!”我失声喊道,猛地从沙发上扑过去,不是扑向徐喻言,而是扑向陆缜,用后背挡在了他和手机镜头之间,同时伸手似乎想去抢夺手机,姿态慌乱又决绝。
这个动作,在镜头里,看起来就像是我在拼命保护陆缜,不让他的狼狈和这场闹剧被拍下来传播出去。
“滚开!***!”徐喻言见我扑过来,更是怒火中烧,想也不想,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朝我推来!
我“啊”地一声,被她推得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陆缜怀里,额头还不小心磕到了他下颌。一阵钝痛。
陆缜下意识地揽住了我。
而徐喻言因为用力过猛,加上情绪激动,脚下被倒地的灯座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摔去,手机也脱手飞了出去,“啪”地摔在地毯上,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不知是坏了还是自动锁屏。
世界,终于安静了。
徐喻言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摔出去的手机,又看看被陆缜搂在怀里的我,脸上的疯狂逐渐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片狼藉的绝望。
陆缜胸膛起伏,呼吸粗重。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我。
我靠在他胸口,额角被撞的地方迅速红了一小块,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
他搂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
然后,他抬头,看向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徐喻言,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徐喻言,”他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徐喻言浑身一颤,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缜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灯泡,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回徐喻言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疯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