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和陈墨分手后的第七天，我买下了一枚戒指。
在那个名为“旧物新生”的二手交易APP上，它被归类在“复古孤品”里。
照片拍得并不算好，昏黄的灯光下，一枚银质的、雕刻着繁复蔷薇花纹的戒指，
静静躺在深蓝色的丝绒布上。卖家ID叫“S”，个人介绍一片空白，只卖这一件东西。
介绍语焉不详，只有一句：“曾是心爱之物，望有缘人善待。”鬼使神差地，
我点了“我想要”。价格便宜得不像话，几乎等于白送。我甚至没跟卖家讲价，直接付了款。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我。下单的那一刻，我正窝在沙发里，
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我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辞职信。分手和失业，
人生两大悲剧，在短短一周内被我凑齐了。我和陈墨的分手，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第三者，
平淡得像一杯凉透的白开水。“叶子，”他坐在我对面，我们之间隔着一张餐桌，
桌上是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也是我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我们……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我喜欢安静，你喜欢热闹。
我爱看科幻电影，你只看文艺片。我点的菜你永远不爱吃，你做的菜也总是不合我的胃口。
”他细数着我们的不同，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因为他说得都对。我们就像两个试图强行拼在一起的齿轮，规格不同，磨合了三年，
最终磨损的只有彼此。“所以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他没说分手，但“冷静一下”是成年人世界里最残忍的死刑缓期。之后的一个星期，
他没有再联系我。我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拨出的电话无人接听。我像一个溺水的人，
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捞到一手冰冷的空气。我的世界，连同我的自信，一并崩塌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那么糟糕？是不是我根本就不懂他？
就在这种自我怀疑快要将我吞噬的时候，那枚戒指到了。快递盒子很小，
拆开层层叠叠的泡沫纸，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黑色丝绒首饰盒。打开盒盖，
那枚蔷薇戒指就躺在里面，比照片上还要好看。银质戒身因为岁月氧化，
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灰调，每一片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还带着露水。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它戴在了自己的食指上。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像是为我量身定做。冰凉的金属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要是配上一杯手冲的耶加雪菲，就完美了。”我愣住了。我从不喝咖啡，
闻到味道就头晕，更别提什么“耶加雪菲”这种拗口的名字。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
出现幻觉了。我甩了甩头，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可事情，从那一刻起，
开始变得不对劲了。2第二天早上，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精品咖啡馆，对着菜单，
脱口而出：“一杯手冲耶加雪菲，浅度烘焙，谢谢。
”当服务员把那杯散发着明亮果酸气息的咖啡放到我面前时，我自己都惊呆了。
我竟然真的点了。更诡异的是，我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那曾经让我避之不及的苦涩味道，此刻在舌尖上却绽放出奇妙的花果香气。
我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夹杂的柑橘和茉莉花的味道。
我……什么时候变成咖啡品鉴大师了？我低头看着手指上的蔷薇戒指，
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事情接连发生。
我开始不自觉地哼唱一些我从未听过的法文小调，歌词清晰，旋律婉转。
我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唱得竟然还挺好听。我开始对家里原本极简风格的装修百般挑剔，
动手把白墙刷成了复古的墨绿色，
还从网上淘来了一大堆我以前绝不会多看一眼的蕾丝和流苏挂饰。我的口味也变了。
以前无辣不欢，现在却开始迷恋清淡的粤菜。以前最讨厌的香菜，现在恨不得顿顿都加。
我的朋友小楠来看我，一进门就夸张地大叫：“叶子！你这是被魂穿了？这装修风格，
这靡靡之音，还有……你身上这股香水味，什么牌子的？挺好闻，但不像你的风格啊。
”我身上确实喷了香水。那瓶被我遗忘在角落里，陈墨送的生日礼物，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
因为味道太甜腻，我一次都没用过。可今天早上，我像是被操控了一样，自然而然地拿起它，
喷在了手腕和耳后。“你懂什么，这叫品味升级。”我嘴上强撑着，心里却越来越慌。
这些变化，都指向一个源头——我手指上的这枚戒指。它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件饰品。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不是我。我站在一个画廊里，
周围是看不懂的后现代主义画作。我身边站着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我知道，那是陈墨。
“你看这幅画，”梦里的“我”开口了，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
“像不像一只掉进番茄酱里的蓝色龙虾？”陈墨低头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宠溺和欣赏：“也就你的脑子里能想出这种比喻。不过，还真挺像。
”“我”得意地扬起嘴角，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阳光透过画廊的落地窗洒进来，
在他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边。梦醒了。我浑身是汗地坐起来，心脏狂跳。那个吻的感觉，
那个拥抱的温度，真实得可怕。我清楚地记得，我和陈墨从来没去过那个画城。
我甚至不知道他喜欢看画展。这……是戒指前主人的记忆吗？一个大胆又疯狂的想法，
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如果，我能拥有她的记忆，是不是就意味着，
我能知道陈墨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我能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我能……挽回他？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它像一根藤蔓，紧紧缠绕住我濒死的心。
我决定赌一把。我翻出手机，找到那个画廊的名字——在梦里，我清晰地看到了门口的招牌。
我查了地址，给陈墨发了一条信息。“好久不见。周六有空吗？我知道一个画展，
或许你会感兴趣。”这一次，他几乎是秒回：“好。”3.周六那天，我站在画廊门口，
手心紧张得全是汗。我按照梦里的穿着，挑了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把头发松松地挽了起来，
露出修长的脖颈。我还特意喷了那瓶甜腻的香水。陈墨来的时候，看到我，
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你今天……很不一样。”他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并肩走进展厅，周围的一切都和梦里一模一样。当走到那幅“蓝色龙虾”面前时，
我深吸一口气，侧过头，
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带着几分娇憨的语气说：“你看这幅画，
像不像一只掉进番茄酱里的蓝色龙虾？”说完，我紧张地看着陈墨的脸，
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他先是愣住了，随即，一种混杂着震惊、怀念和狂喜的复杂情绪，
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撑不住脸上的笑容。然后，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温柔到极致的笑容。“叶子，”他低声说，
“我不知道，你还懂这个。”成功了。那一刻，巨大的喜悦淹没了我。
我像是找到了通关秘籍的游戏玩家，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掌控感让我飘飘然。从那天起，
我开始刻意地“使用”这枚戒指。我会在睡前握着它，
祈祷能看到更多关于“她”和陈墨的记忆。而它也像一个有求必应的精灵，
慷慨地向我展示着一幕幕甜蜜的过往。我知道了陈墨最喜欢哪支小众乐队，
于是在他生日那天，我“恰好”买到了两张他们演唱会的门票。当他看到票时，
惊喜地抱住了我，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揉进身体里。我知道了他一直想去冰岛看极光，
于是我“不经意”地提起，说我正在做一份去冰岛的旅行攻略。他看着我，
眼睛里有星星在闪。我知道了他喜欢女孩穿旗袍的样子，于是我为自己订做了一件，
在我们的纪念日那天穿上。他看着我，失神地叫出了另一个名字。“……青青。
”那两个字很轻，像一片羽毛，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心猛地一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陈墨瞬间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掩饰：“没什么，我说……真清丽。叶子，
你穿这个真好看。”他叫我叶子。可我知道，他刚刚叫的不是这个名字。青青。S。苏青？
戒指卖家的ID是“S”。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成型。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向戒指祈祷，
而是发疯似的在网上搜索“陈墨”和“苏青”这两个名字。很快，我找到了。
在一个早已停止更新的博客里，我看到了一个女孩的照片。她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
站在画廊里，笑得灿烂又明媚。她的食指上，戴着一枚蔷薇花纹的戒指。
照片下面的文字写着：和我的C先生在看展，他说我像掉进番茄酱里的蓝色龙虾一样可爱。
C先生。陈墨。再往下翻，是一张张他们甜蜜的合影。在冰岛的极光下拥抱，
在演唱会的人潮里接吻，在古镇的石板路上牵手……每一张照片里的女孩，都戴着那枚戒指。
博客的最后一篇文章，发布于一年前。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黑白的照片。那枚蔷薇戒指，
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盒子里。评论区里，是朋友们的悼念。“青青，一路走好。
”“愿天堂没有车来车往。”“陈墨你要挺住啊。”苏青。她叫苏青。
她在一年前的一场车祸里去世了。而我，正戴着她的戒指，穿着她的风格，模仿着她的言行，
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爱。我像一个可耻的小偷，一个卑劣的窃贼。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穿着那件为陈墨订做的旗袍，化着精致的妆容。可是，这张脸，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我是谁？我是叶子，还是苏青的影子？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涌了上来。我冲到洗手台，
发疯似的想把那枚戒指拔下来。可是，它像长在了我的肉里一样，纹丝不动。我用尽了力气，
把手指搓得通红，甚至用上了肥皂水，它依然牢牢地箍在我的手指上。那一刻，
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招惹了一个怎样可怕的东西。这枚戒指，
它承载的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它承载的，是苏青不肯离去的灵魂。
4.我开始害怕睡觉。因为只要一闭上眼，苏青的记忆就会像潮水一样涌来，
将我的意识彻底淹没。我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我能感受到她在画画时，
笔尖划过画纸的触感；我能感受到她在弹琴时，
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的喜悦；我能感受到她和陈墨争吵时，心脏撕裂般的疼痛。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爱恨情仇，都变成了我的。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我常常分不清，
一段回忆究竟是属于叶子的，还是属于苏青的。我记得小时候在少年宫学画画，
因为调皮被老师罚站。可我妈却告诉我，我从小就对画画没兴趣，
倒是对楼下舞刀弄枪的武术班更感兴趣。我记得大学时和室友为了一个男生闹翻，
冷战了一个月。可小楠却说，我大学时根本没谈过恋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叶子，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小楠担忧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分手分的刺激太大了？”我抓着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楠，
如果我说，我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你信吗？”小楠愣了一下，
然后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没发烧啊。走，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没人相信我。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失恋后精神失常的可怜虫。陈墨对我越来越好，好到让我感到窒息。
他会带我去我从没去过但苏青很喜欢的餐厅，会买苏青最爱吃的甜点给我，
会拉着我看苏青喜欢的老电影。他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陌生。
那不是看叶子的眼神。他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有一次，我们看完电影从影院出来，
外面下起了小雨。他很自然地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把我拥进怀里，
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吻。“别着凉，青青。”他又一次叫错了名字。这一次，
我没有再纠正他。我只是麻木地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我知道，
叶子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苏青的亡魂。更可怕的变化，
发生在我的身体上。我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长长了许多，发尾开始自然地卷曲，
就像苏青照片里的那样。我的左边眉尾，本来有一颗很淡的小痣，现在，它彻底消失了。
我的眼睛，原本是纯粹的深褐色，可最近，我总觉得在某些光线下，它会泛出一点点琥珀色。
苏青的眼睛，就是漂亮的琥珀色。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越来越像苏青的脸，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这不是幻觉。我正在变成她。从里到外，从灵魂到肉体。那枚戒指，
不是在分享记忆，它是在进行一场缓慢而残忍的“格式化”。
它要抹去所有关于“叶子”的数据，然后写入一个全新的系统——“苏青”。
而那个二手APP“旧物新生”，就是这场灵魂转让的交易平台。卖家“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