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智走在最前面,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雨雾,在泥地上照出串延伸的劳保鞋印——和仓库门口的一模一样,菱形纹路里还嵌着没掉的槐树叶,显然是刚踩出来的。
“支援还有十分钟到。”
老张举着对讲机喊,声音被雨声吞了大半,他摸出腰间的橡胶警棍握在手里——所里规定只有重大突发事件才会配枪,日常出警只带这个,“我们先进去看看,别走远,等支援来了再仔细搜。”
警用二八大杠靠在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上,车把上的警灯偶尔闪一下,在雨里晕出微弱的红光。
柳智推了推铁门,门轴“吱呀”响得刺耳,像是要把去年火灾的灰烬都震下来。
仓库里弥漫着焦糊味和霉味,混合成一股呛人的气息,手电筒的光扫过之处,全是烧焦的木质货架、生锈的机器零件,玻璃碎片在地上铺了一层,踩上去“咯吱”响。
他下意识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劳保手套——父亲当年就是在这修机器的,手套掌心的磨痕,说不定就是拧这些机器螺丝磨出来的。
“小心脚下。”
赵小梅跟在后面,棉布手套攥着雨衣角,“这双手套是陈姨去年给我的,说绣梅花耐脏,她自己也有双一模一样的”,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弯腰去扶时,手电筒的光扫到个牛皮纸本子,封面上写着“门卫登记本”,字迹是她爸的——老门卫当年总用这种粗笔写登记,笔画重得能透纸背。
“这是我爸的登记本!”
赵小梅的声音发颤,她用手套擦去本子上的灰,翻开第一页,里面记着1994年12月的出入记录,大部分是机修厂工人的名字,首到翻到火灾前一天(12月15日),一行字格外扎眼:“王建国,19:30进仓库,带黑色布袋,20:15出,未登记物品”。
王建国——就是老王的大名,后面还画了个小圈,是她爸记“可疑人员”的记号。
柳智凑过去,用放大镜盯着那行字。
墨迹边缘有点晕,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而“黑色布袋”几个字被划了道横线,旁边用铅笔补了个“3”——又是这个数字,和挂钟、怀表纸条上的“3”一模一样。
“你爸没跟你说过这个布袋?”
他问,指尖隔着手套碰了碰那个“3”,铅笔印边缘还带着石墨的反光,不像旧痕迹,倒像是最近一两天刚描过的。
赵小梅摇头,翻到后面几页,火灾当天的登记页被撕掉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
“我爸火灾后就把登记本锁起来了,说‘不该看的别碰’,怎么会在这里?”
她突然想起什么,“去年我帮他收拾房间,见过个黑色布袋,上面绣着个钟表图案,当时我还以为是装工具的。”
“钟表图案?”
老张突然插话,手电筒的光扫向仓库深处,“老周铺子里的账本、纸条,不都画着钟表?
这里面肯定有关联。”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踢到个硬东西,弯腰用手帕裹起来——是个生锈的机器齿轮,上面沾着米白色粉末,和铁钉、修表刀上的防火涂料一模一样,老周昨天在仓库处理防火涂料时,用修表刀刮过涂料罐边缘,后来去坟后埋东西,不小心遗落了刀。
柳智的手电筒光突然停在前方货架下。
那里有片泥土比周围亮,像是刚被人翻动过,他走过去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拨开碎玻璃,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用镊子夹出来时,是支派克钢笔,笔尖断了半截,笔身上刻着个“吴”字,正是老吴的那支。
“断尖的笔找到了!”
老张的声音有点激动,刚要伸手,被柳智拦住——钢笔的笔帽里夹着张纸条,用蓝黑墨水写着:“六点整,去染坊找‘带靛蓝的布’”,右下角的钟表符号指向六点,旁边画着个染料桶的图案,桶身上写着“李”——是巷口染坊的老李。
柳智把钢笔放进塑料袋,指尖隔着袋子摸笔身,发现笔杆缝隙里除了防火涂料,还有点暗红——和老周铺子里镊子上的颜色一样。
他突然想起回到汀南第一天路过染坊的情景:当时老李正把靛蓝布料往竹竿上晾,风刮得布角扫过他的自行车,他瞥见布料边缘有几道不自然的细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的,只是当时没在意,现在对着钢笔断尖一看,那些细痕的形状,竟和笔尖断口完全吻合。
老张突然拍了下大腿:“老吴走那天,桌上还放着没写完的教案,钢笔尖断了半截——我当时就把教案收进证物袋,和那支钢笔一起锁在所里的物证柜了!
后来想再看,却被王副局长以‘旧案归档’为由封了。”
“染坊……老李?”
赵小梅突然攥紧登记本,“我上周去染坊换布料,见老李在烧东西,黑色的灰里混着靛蓝布角,当时他说‘染坏的布,烧了干净’。”
雨突然小了,仓库屋顶的破洞漏下束天光,照在货架最上层。
柳智抬头,看见个黑色布袋挂在生锈的挂钩上,正是赵小梅说的那种,布袋口露出半截银色物件——像是老周的修表工具。
他刚要伸手够,仓库深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金属桶倒了。
“谁在那儿?”
老张摸向腰后的警棍,手电筒的光扫过去,只看见个蓝色衣角闪进货架后面——是国营厂的工装裤!
“支援还有五分钟!
别跑!”
他追了两步,又回头喊,“柳智,看好小梅,别乱走!”
柳智没动,他盯着那个黑色布袋,用镊子勾下来打开——里面除了修表工具,还有个铁皮盒,和老吴坟前、老槐树下的一模一样。
盒里装着半张粮票,上面印着“1990”,正是互助组照片拍摄的年份,粮票边缘沾着点靛蓝染料,和染坊的布料颜色一致。
“六点快到了。”
赵小梅看了看老张的电子表,指针指向五点西十五分,“老李要是有问题,我们现在去染坊,说不定能堵到人。”
她的棉布手套上沾了不少灰尘,却死死攥着父亲的登记本,像是怕这唯一的线索再丢了。
柳智把布袋和铁皮盒放进帆布包,突然注意到布袋内侧绣着的钟表图案——指针指向两点十七分,和老周失踪、老吴去世的时间一模一样。
他突然觉得,这串被引导的探查,像是在走一个按时间排列的“圈”:两点十七分(老周、老吴)→西点二十分(仓库)→六点(染坊),每个时间点都对应一个互助组成员,而那个“3”,或许就是圈里的关键。
仓库深处又传来动静,这次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柳智摸出父亲留下的旧螺丝刀——不是修自行车的,是用来拧机器螺丝的,柄上还刻着父亲的名字。
手电筒的光扫向声音来源处,只看见串新鲜的劳保鞋印,朝着仓库后门延伸,鞋印尽头的地面上,丢着枚二分钱硬币,边缘有个缺口——和老周铺子里、老吴坟前的那两枚,一模一样。
“支援到了!”
门口传来喊声,老张的对讲机“滋滋”响起来。
柳智没动,他盯着那枚硬币,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另一句话:“互助组的人,都藏着同一个秘密。”
当时他没懂,现在却隐约觉得,这个秘密就藏在染坊的靛蓝布里,藏在每个被引导的时间点里,而老周的失踪,只是揭开秘密的第一把钥匙。
雨停了,阳光从仓库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出个光斑。
柳智把硬币放进塑料袋,和另外两枚放在一起,三枚硬币的缺口拼在一起,正好是个“3”的形状。
他抬头看向染坊的方向,巷口的靛蓝布料在风里飘着,像一面面等待被揭开的旗帜,而六点的钟声,很快就要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