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家门那天，五岁的宝宝抱着我的腿说：“爹爹不哭，宝宝养你。
”我捏着仅有的三块银元，在旗袍店门口捡到件破碎的古董衣。
当夜梦见民国名媛教我苏绣绝技：“替我报仇，教你东山再起。
”三个月后上海滩最火的“玲珑绣坊”开业，前妻带着新欢来砸场子，
却被宝宝举着的绣花针吓退——那上面绣着的，
竟是新欢家族通敌的密信...梅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像是要把这江南的春末彻底泡烂。
沈怀瑾抱着一个小小的、打着补丁的包袱，立在苏家那气派的黑漆铁门外，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淌下来，流进眼里，一片涩然的模糊。不过一日光景，
入赘苏家这五年的日子，便轻飘飘得如同指尖的尘埃，被那朱门里一声毫不留情的“滚”，
吹得七零八落。他原也是个读书人，家道中落，才走了赘婿这条路。五年，伏低做小，
看人眼色，连带着他那小小的女儿阿囡，在这深宅大院里也成了个不起眼的影子。
“爹爹…”一声软糯的、带着怯意的呼唤拉回他的思绪。他低头，
五岁的阿囡正用力抱着他的腿，仰着小脸，那双酷似她母亲、却更显澄澈的杏眼里，
盛满了不安，却努力做出懂事的样子。她伸出小小的手，想去擦他脸上的雨水，
声音细细的：“爹爹不哭，宝宝…宝宝养你。”沈怀瑾心头猛地一绞，
比方才受那些下人白眼时更痛上十分。他蹲下身，将女儿冰冷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
那点微薄的体温，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阿囡乖，爹爹没哭。”他声音沙哑，
努力挤出一个笑，“爹爹带阿囡去个好地方。”他全部的财产，是三块沉甸甸的现大洋，
捏在手里，硌得掌心生疼。租不起像样的屋子，只能在这迷宫般的弄堂深处，
寻了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亭子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湿气扑面而来，
墙角洇着深色的水渍，除了一张破木板床，一张歪腿的桌子，再无他物。
阿囡却似乎松了口气，至少，这里没有那些让人害怕的呵斥声了。她乖乖地爬到床上，
蜷在角落里，小声说：“爹爹，这里也好。”沈怀瑾鼻尖酸得厉害，别开脸，不敢再看。
第二日，雨暂歇了，天色依旧阴沉。他必须出去寻条活路。三块大洋坐吃山空，撑不了几日。
弄堂口有一家“张记裁缝铺”，门面不大，生意看着也冷清。他踌躇半晌，走进去，
想问是否需要个记账的，或是打杂的。掌柜的是个干瘦老头，戴着老花镜，
正伏在案上裁剪布料，听他说明来意，头也没抬，只从镜片上方撩起眼皮瞥他一眼，
那眼神混浊，却带着洞察世情的犀利：“赘婿？被苏家赶出来的？
”沈怀瑾脸上霎时火辣一片，在这不大的苏州城里，他那点事，果然已是人尽皆知的笑谈。
老头嗤笑一声，不再理他。希望像被针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他牵着阿囡，
漫无目的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街上走着。行至一条较为僻静的街巷，
眼角余光瞥见街角垃圾堆旁，一抹异样的颜色吸引了他。那是一件被弃置的旧旗袍，
藕荷色的软缎，即使沾了泥污，依旧能看出底子的华贵。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拾了起来。
旗袍破得厉害，下摆被什么利刃划开一道长口子，肩头的位置也有几处破损，
精致的盘扣散落，只余一两颗倔强地缀着。那料子触手冰凉滑腻，绝非寻常百姓之物。
更奇的是，上面以极精湛的苏绣技法，绣着几枝疏淡的玉兰花，枝头栖着一对翠鸟，
羽毛纤毫毕现，眼神灵动，几乎要破帛而出。只是这精美的绣工，也被那道裂痕无情地斩断。
“爹爹，这裙子破了。”阿囡小声说。沈怀瑾摩挲着那细腻的绣纹，心头莫名一动。
或许是读书人那点惜物的迂腐，或许是这破衣烂衫与自身境遇的共鸣，
他竟不忍它就此湮没于污秽。“破了…也能补补吧。”他低声自语，
将这件破碎的旗袍小心折好，揣进了怀里。身无长物，这三块大洋之外的“财产”，
荒诞得让他自己想笑。是夜，亭子间里寒意浸骨。他将唯一的薄被紧紧裹住熟睡的阿囡，
自己靠着冰凉的墙壁，将那件破旗袍摊在膝上，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反复看着。
那玉兰的瓣，翠鸟的羽，针脚缜密得不可思议，透着一种沉静的、历经时光磨洗的光润。
看着看着，连日来的疲惫与绝望涌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恍惚间，似有幽香浮动，
不是花香，倒像是陈年的书墨混着冷冽的檀香。他发现自己不在亭子间了，
而是置身一处极雅致的所在，像是旧式小姐的绣房。窗前立着个女子背影，
穿着一身藕荷色旗袍，身段窈窕，乌云般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缓缓转过身，
容貌不算顶美，却有一股清冷入骨的气韵，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哀愁，与一股不屈的倔强。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也是清冷的，带着隔世的渺茫。沈怀瑾惊得说不出话。
女子目光落在他膝头的旗袍上，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痛惜与追念。“这‘比翼缠枝’的绣法，
原是我陆家不传之秘，如今…竟破败至此。”她抬眼，目光如两泓深水，
直直看进沈怀瑾心底：“我乃陆曼卿，昔年‘锦绣阁’的主人。遭人构陷，家破人亡，
连这最后一件心血，也未能保全。”沈怀瑾心中骇然。“锦绣阁”陆家，
那是数十年前苏州绣行里首屈一指的字号，传闻他家的绣品，宫里的贵人都指名要的，
后来不知怎的就败落了，竟有此等冤情？“见你拾此残衣，便是有缘。
”陆曼卿的虚影飘近了些，指尖虚点向那旗袍上的绣纹，“我时日无多，一缕残念附于此衣，
只盼有人能承我技艺，替我…讨还公道。”她眼中落下泪来，那泪珠竟是虚无的，
“那害我陆家之人，如今其后人仍在苏州，风光无限…你，可愿学我这苏绣之法？
”沈怀瑾心头剧震。他是个男子，从未碰过针线，可眼前这女子的哀恸，
那旗袍上精美绝伦却蒙尘的绣艺，以及自己走投无路的绝境，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力。他深吸一口气，撩起长衫下摆，郑重跪下：“弟子沈怀瑾，
愿承先生衣钵，若有所成，必为先生洗雪沉冤！”陆曼卿脸上露出一丝慰藉，身影渐淡，
化作点点流光，融入那旗袍的绣纹之中。而大量繁复玄奥的针法、配色、构图诀窍，
如同涓涓细流，涌入沈怀瑾的脑海…他猛地惊醒，窗外天已蒙蒙亮。膝上那件破旗袍，
依旧安静地躺着，只是那上面的玉兰与翠鸟，在他眼中骤然变得不同了，每一针，每一线，
仿佛都蕴含着独特的生命与语言。昨夜梦境，清晰得如同亲历。他低头，
看着自己那双原本只握笔杆、如今已略显粗糙的手，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涌动。
接下来的日子，沈怀瑾的生活有了隐秘的重心。他用仅剩的一块大洋，
买来了最普通的针线和平价布料，又翻找出阿囡一件穿旧了、洗得发白的小褂。白日，
他去码头扛包，去书局帮人抄写，挣几个铜板维持父女二人的生计，吃得最简单，
甚至时常饿着，也要省下钱来添置绣架、绷子。夜里，就在那亭子间昏黄的煤油灯下，
依照脑海中陆曼卿所授，笨拙地拿起绣花针。起初，针尖无数次刺破指尖，
殷红的血珠冒出来，染在素白的布料上，刺眼得很。线条歪扭得像蚯蚓，配色更是俗不可耐。
阿囡起初好奇地看着，后来便蜷在他脚边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自己玩，偶尔抬起小手，
用干净的布角替他擦拭额角的汗珠，或是小声问：“爹爹，手疼不疼？”他摇摇头，
将那点刺痛咽下，继续与手中的针线搏斗。陆曼卿传授的不仅是技巧，更是一种心境，
一种将精神气韵融入方寸丝缕间的法门。他渐渐沉静下来，不再急于求成，一针一线，
都带着全副的心神。他先是在阿囡那件旧小褂的衣角，绣了一朵小小的、含苞的玉兰。
阿囡穿上后，欢喜得不得了，跑到弄堂里，隔壁的阿婆看见了，竟拉着看了半晌，
啧啧称赞：“这是哪里来的巧手，绣得这样活灵活现的？”慢慢的，
他开始尝试更复杂的图样。他将那件破旗袍上“比翼缠枝”的绣法，拆解，琢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