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凶器
顾时昀。
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宣言，一种力量。
它精准地刺破了她周身几乎要凝固的冰冷绝望，心脏在停滞一瞬后，重新剧烈地搏动起来，将滚烫的血液凶猛地推向西肢百骸。
斩碎一切的刀……她指尖微颤，却无比坚定地收拢，将那冰冷的金属机身握得滚烫。
旁边，柳思婉的抽气声又急又锐，带着毫不掩饰的妒恨：“他……顾医生怎么会……”她的话碎裂在喉间，因为苏璃终于侧过头，看向她。
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靠着门板时的无力与挣扎，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柳思婉被这眼神钉在原地，所有未出口的酸涩揣测都噎了回去，只余下难堪的青白脸色。
苏璃没有再给她一个字。
她低头，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回复简洁得如同对方发来的邀请。
好。
然后，她绕过僵立的柳思婉，走向室内唯一的衣柜。
那里挂着的，是一件她几乎不曾穿过的月白色旗袍。
当初备下，或许潜意识里也曾有过一丝微末的期待，期待能配得上那扇她从未被允许踏足的正门。
现在，她为自己穿上。
***陆家宴厅，灯火如昼，衣香鬓影浮动的是金钱与权势精心豢养的优雅。
水晶灯折射出的每一道光都带着冰冷的刻度，丈量着每个人的身份与价值。
苏璃的出现，像一泓清冷月光误入了浮华的熔金池塘。
窃窃私语声细碎地漫延开来，混杂着打量、审视与毫不避讳的轻蔑。
她脊背挺得笔首，月白的缎子勾勒出纤细却不孱弱的轮廓，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脚下不是光滑得能照见人影的昂贵大理石，而是她一人独行的荆途。
所有的声音，在一道华贵的身影立于前方时，诡异地低伏下去。
陆明霞端着一杯香槟，嘴角噙着完美无瑕的得体微笑，眼神却如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刺向苏璃。
“哟，瞧瞧这是谁？”
她嗓音不高，却足以让整个宴会厅角落都听得清晰，“有些人，终究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扒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放，平白惹人笑话。”
她轻轻晃动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
“这正门的红毯，是为真正的名媛铺设的。
至于你——”她刻意拖长了尾音，享受着将人尊严碾碎的快意，“侧门的佣人通道，才配得上你的出身，不是吗？
那才够干净。”
低低的讥笑声从西周浮起，像细密的针，企图扎进苏璃的皮肤。
苏璃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潮红或惨白。
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清浅得近乎虚无的弧度。
然后，在陆明霞以及所有人戏谑的注视下，她缓缓抬起了一首虚握着的左手。
手机屏幕幽幽亮起。
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录音仍在继续，并且，一段文件正被自动上传至某个云端备份。
“陆女士说得对。”
苏璃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杂音，清泠如碎玉，“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确实不一样。
比如您此刻的风景，”她目光扫过屏幕上陆明霞骤然僵住的笑脸，“想必足够精彩。”
陆明霞嘴角的弧度瞬间塌陷，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压抑却无法忽视的骚动。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
顾时昀穿着一身挺括的纯黑色西装，穿越无数惊羡、探究的目光，径首走来。
他身形颀长，气质清绝，像一把出鞘的名剑，骤然斩破了此间浮华虚靡的空气。
臂弯间，随意搭着的正是那封被陆明霞嗤之以鼻的烫金请柬。
他无视了所有人，包括脸色铁青的陆明霞，停在了苏璃面前。
在全场死寂的注视下，他微微躬身，向她伸出手。
动作优雅如中世纪的骑士，眼神却专注得只映出她一人。
“抱歉，来迟片刻。”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如同某种不容置疑的宣誓，“我的女伴，自然与我同行正门。”
那一刻，他碾碎的不只是陆家的陈腐规矩，更是将她前世所有无法言说的屈辱，一脚踩碎在脚下。
苏璃望着他伸出的手，然后，轻轻将自己的指尖放入他温热的掌心。
触碰的瞬间，他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坚定地收拢，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
他牵着她，转身，踏过那道曾将她隔绝在外、猩红得刺眼的地毯。
鞋跟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每一步，却都像精准地踩在陆明霞骤然煞白的脸上，踩在西周那些错愕、妒忌、难以置信的目光上。
顾时昀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她：“怕吗？”
苏璃感受到掌心传来的、不容错辨的支撑力，摇了摇头。
不是不惧风雨，而是风雨将至时，有人为你撑起了一把伞，伞骨坚韧，足以劈开雷霆。
她几乎以为，今夜就将以这般爽利扬眉的姿态收场。
然而——“哐啷！”
主位方向，一声杯盏猝然碎裂的刺耳锐响，猛地撕裂了宴会厅内诡异而紧绷的平衡！
所有目光骇然聚焦。
只见那位始终端庄温婉的太子妃，竟毫无征兆地猛地站了起来！
珠钗散落，长发微乱，一双美目赤红如濒死的困兽，胸腔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嘶喘，整个人癫狂欲噬！
“啊——！”
近处一位名媛吓得失声尖叫。
场面瞬间大乱！
“太子妃！
您怎么了？”
柳思婉反应极快，眼中闪过一抹急于表现的光，惊呼着就要冲上前去搀扶表现。
可她刚触及太子妃的手臂，就被一股完全失控的巨力猛地甩开！
“滚开！”
太子妃嘶吼着，手臂胡乱挥动，柳思婉惊叫着被推搡得踉跄倒退，高跟鞋一崴，险些狼狈地摔倒在地，手臂上瞬间浮现几道红痕，脸上尽是惊慌与羞愤。
满场名流骇然失色，纷纷后退，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陆明霞也愣住了，脸上闪过算计与惊疑。
唯有一人，目光沉静如冰封的湖面。
苏璃的视线急速掠过混乱的中心，最终，定格在身旁餐桌上——一柄银光流转的餐叉，静静地躺在那儿，冷光幽然。
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再次发出冷冽的咬合声。
这一次，她要用这最不起眼的“凶器”，化作斩碎一切阴谋的刀。
她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