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可就不客气了!”
刺耳的吼声从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外传来,伴随着“砰砰”的砸门声,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我正蹲在院子里给我爸熬药,手里的蒲扇停了下来。
心里那股子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又是那帮放高利贷的,跟苍蝇一样,隔三差五就来嗡嗡叫。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压下去。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我爸还躺在床上,经不起任何折腾。
拉开门栓,门外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叫黄毛,染着一头扎眼的黄头发,嘴里叼着烟,斜着眼睛看我,一脸的蛮横。
“黄毛哥,又来了?”
我脸上挤出点笑,尽管这笑比哭还难看,“宽限几天,就几天。
我爸这病……你们也知道,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少他妈废话!”
黄毛一口浓痰吐在我脚边,“揭不开锅关我屁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今天拿不出五千块,我们就把你家这破房子给拆了!”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立马跟着起哄,一个去踹院墙,一个作势要搬院里的石磨。
我拳头捏得死死的,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五千块,对我现在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我爸去年在工地上摔断了腿,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债。
我为了照顾他,也辞了城里的工作。
现在全家就靠我打零工那点微薄的收入撑着,连吃饱饭都成问题,哪儿去凑这五千块?
“黄毛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把我逼急了,对谁都没好处。”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知道跟这帮人讲道理没用,只能比他们更狠。
黄毛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吐掉烟头,用脚碾了碾:“哟呵?
长本事了?
想跟我们鱼死网破?
行啊,你动我们一下试试?
我保证让你下半辈子在床上陪你那老不死的爹!”
这话戳到了我的肺管子。
我脑子一热,刚想冲上去跟他拼了,里屋传来我爸虚弱的咳嗽声。
“阿璋……让他们……进来吧。”
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
我不能冲动,我爸还在呢。
我侧开身子,让他们进了屋。
黄毛大摇大摆地坐在唯一的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抖个不停。
“叔,身体还行啊?”
他阴阳怪气地对我爸说。
我爸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看着他,叹了口气:“小黄,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可这钱……能不能再缓缓?”
“缓?
怎么缓?
我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黄毛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今天来也不是来跟你们叙旧的。
綦毋璋,我给你指条明路。”
我心里一动,看着他。
“你二叔那个砖窑,不是快倒闭了吗?”
黄毛说,“我听说他正急着找人接盘。
你把他那破窑盘下来,烧砖卖钱,不就有钱还我了?”
我二叔的砖窑?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砖窑就在村西头,是个老式的轮窑,烧出来的砖质量时好时坏,这两年市场行情不好,加上我二叔那个人好赌,管理得一塌糊涂,早就资不抵债了。
村里人都说,谁接那砖窑谁就是往火坑里跳。
“黄毛哥,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那砖窑就是个无底洞,我哪有钱盘下来?”
我苦笑着说。
“我不管!”
黄毛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我给你三天时间!
要么拿出五千块钱,要么,你就去把你二叔的砖窑给我接了!
不然,我就先把你爸抬出去扔大马路上!”
说完,他带着两个小弟扬长而去。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只剩下我爸沉重的呼吸声。
我蹲在床边,看着我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跟刀割一样。
都是我没用,护不住这个家。
“阿璋,别听他的,那砖窑……不能接。”
我爸挣扎着说。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不能接?
不接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爸扔出去?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天快亮的时候,我下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我揣着兜里仅有的二十块钱,找到了我二叔綦大山。
他正在村口的小卖部里跟人打牌,输得满头大汗。
看到我,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阿璋啊,找二叔有事?”
他把牌往桌上一推,拉着我走到一边。
“二叔,我听说……你的砖窑要转手?”
我开门见山。
綦大山一听,眼睛都亮了:“是啊是啊!
阿璋,你可算来了!
你不知道,二叔都快愁死了!
那破窑……哦不,那砖窑,绝对是个好东西!
就是二叔我运气不好,经营不善。
你要是接过去,凭你的脑子,肯定能干得风生水起!”
他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好像那砖窑是什么香饽饽。
我心里冷笑,他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
但我没戳穿他。
“二叔,我没钱。”
我首接摊牌。
綦大山的笑僵在脸上:“没钱?
没钱你说个屁啊!”
“我虽然没钱,但我可以帮你还一部分赌债。
而且,以后砖窑赚了钱,我按月给你分红。”
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抛出我的条件。
我知道,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而且是急钱。
“帮我还债?
你能还多少?”
他果然上钩了。
“黄毛那边的五千块,我来想办法。
但是,砖窑得归我。
白纸黑字,立下字据。”
綦大山眼珠子转了转,盘算着。
黄毛那帮人催得紧,他早就焦头烂额了。
五千块虽然不多,但能解燃眉之急。
至于那个破砖窑,反正是个累赘,有人愿意接盘,甩掉正好。
“行!”
他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
不过,分红得三成!”
“一成。
爱要不要。”
我寸步不让。
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
“你……你小子!”
綦大山气得脸都绿了,但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行!
一成!
今天就立字据!”
就这样,我用一个空头承诺,接手了一座濒临倒闭的砖窑。
签完字据,我二叔跑得比谁都快,生怕我反悔。
我拿着那张写着“转让”的薄薄的纸,心里五味杂陈。
这哪里是字据,这分明是一张卖身契。
我没回家,首接朝着村西头的砖窑走去。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煤烟味和泥土的腥气。
那座巨大的砖窑像一头趴窝的巨兽,静静地卧在那里,烟囱里冒着几缕有气无力的黑烟。
窑身布满了裂缝,黑乎乎的,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塌掉。
窑场里更是乱七八糟,脱坯的场地坑坑洼洼,到处是废弃的砖坯和杂草。
几个工人懒洋洋地坐在阴凉处抽着烟,看到我过来,只是掀了掀眼皮,眼神里带着麻木和一丝看好戏的轻蔑。
这就是我的战场了?
我走到一个正在和泥的老师傅面前,他年纪大概五十多岁,满脸皱纹,一身的泥点子。
“师傅,你好。
我叫綦毋璋,是这砖窑的新老板。”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
那老师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干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老板?
呵,这破地方,谁来都一样。”
另一个年轻点的工人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哟,新老板来了?
我们这个月的工钱,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啊?
綦大山可拖了我们两个月了。”
一句话,问到了我的死穴上。
我连还高利贷的钱都拿不出来,哪有钱给他们发工资?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或麻木、或讥诮、或充满怀疑的脸,心里沉甸甸的。
我知道,这第一关,就不好过。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场子中央,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各位师傅,兄弟们!
我叫綦毋呈,从今天起,这个砖窑我接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怨气,被拖欠了工资,对这个窑也没什么信心。
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有屁用!
能发钱才是真的!”
有人在人群里喊道。
“对!
发钱!”
“没钱就滚蛋!”
工人们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了。
我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钱,我暂时发不出来。”
我坦白地说,“我现在跟你们一样,兜比脸还干净。”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和嘘声。
“但是!”
我加重了语气,“我向大家保证!
给我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之内,我不仅会把拖欠的工资全部补上,还会让大家拿到比以前更多的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我,像看一个疯子。
那个之前跟我说话的老师傅停下了手里的活,站首了身子,眯着眼睛看我:“年轻人,口气不小。
你知道烧出一窑好砖有多难吗?
你知道把砖卖出去有多难吗?
一个月?
呵呵。”
“我知道很难。”
我迎着他的目光,“但总得试试。
烂泥扶不上墙,可烧成砖,就能盖起高楼大厦!
我们现在就是一滩烂泥,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加一把火,就能烧出个名堂来!”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愿意信我的,留下来,跟我一起干!
不信我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綦毋璋绝不强留。
等我赚了钱,欠你们的工资,一分不少,亲自给你们送到家里去!”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那间破旧的办公室。
我知道,话说得再漂亮也没用,接下来,得看我怎么做了。
身后,一片寂静。
我不知道,会有几个人愿意留下来,陪我这个穷光蛋老板,赌上这一个月。
我推开办公室吱呀作响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桌上、地上,全是厚厚的灰尘。
我看着窗外那座死气沉沉的砖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让它重新烧起来,烧得旺旺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老师傅。
他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搪瓷缸子。
“新老板?”
他把缸子放在满是灰尘的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我叫陈伯。
在这窑上干了三十年了。
你刚才那番话,我老婆子都不信。”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陈伯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我儿子下个月娶媳妇,等着用钱。
我就陪你这个愣头青,疯一个月!”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可告诉你,这窑,有大问题。
光有干劲,可烧不出好砖来。”
我看着他,心里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我走上前,拿起那个搪瓷缸子,里面的水还是温的。
“陈伯,”我郑重地看着他,“谢谢你。
以后,还得请您老多指教。”
陈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我在这场豪赌中,终于有了第一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