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封寝令

九月的大学城，暑热尚未完全退去，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甜腻的香气和新生入学的喧嚣。

苏晚晚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一栋略显陈旧的女生宿舍楼前。

楼体是上世纪末常见的苏式建筑，红砖墙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绿得有些发暗。

楼门正上方，一块斑驳的牌匾上，写着三个褪色的隶书大字——兰蕙轩。

这是师大最有名的“老楼”之一，据说设施陈旧，但位置极佳，离教学楼和食堂都近。

晚晚被分到了西楼，404室。

一个不太吉利的数字。

她心里嘀咕着，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略显昏暗的楼门。

楼道里比外面阴凉许多，光线透过尽头高处的气窗照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虽然人来人往，搬运行李的声音、家长们的叮嘱声不绝于耳，但晚晚总觉得，这栋楼有一种奇怪的……寂静感。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厚厚的砖墙和茂密的爬山虎吸收了大半。

404室在楼道的最深处，左手边。

房门是暗红色的木门，油漆己经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木纹。

她用钥匙打开门，发出“嘎吱”一声冗长的声响。

宿舍是标准的西人间，上床下桌。

因为来得晚，只剩下靠门右手边，最里面的那个床位。

阳光被窗外的树木和隔壁楼的阳台挡住，使得这个位置显得有些阴暗。

室友和她们的家长己经忙活开了，房间里充满了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和热闹的寒暄。

晚晚性格内向，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默默地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

当她费力地将学校统一发放的棕垫铺到床板上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床板的背面，感到一阵异样的凹凸感。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凑近去看。

床板是厚重的实木，因为年岁久远，颜色变得深暗。

就在她头顶正上方的床板背面，有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字迹很深，甚至可以说是狰狞，刻痕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

光线昏暗，她几乎把脸贴了上去，才勉强辨认出那行字的内容：“午夜十二点，封寝勿归，违者……同化。”

“同化”两个字，写得尤其用力，刻痕深得触目惊心。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晚晚的头顶，让她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喂，你看什么呢？”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睡在她对面铺位的女生，叫赵娜，看起来活泼开朗。

晚晚吓了一跳，几乎是弹坐起来，心跳得厉害。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赵娜好奇的脸，以及旁边另一位室友李萌和她父母投来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能是哪个学姐的恶作剧吧？

或者是什么宿舍怪谈的“传统”？

说出来显得自己大惊小怪，刚来就给室友留下胆小鬼的印象可不好。

“没……没什么，”晚晚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手上的灰，“就是看看床板结不结实。”

“哈哈，这老楼，能结实到哪去，晚上别乱动就行。”

赵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晚晚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再次躺下，假装整理床单，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行字。

“午夜十二点……封寝勿归……违者同化……”同化？

是什么意思？

变成和它们一样？

它们又是什么？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荒唐的念头。

一定是恶作剧，没错。

大学里这种吓唬新生的把戏多了去了。

整理完床铺，又和室友们一起去办了剩下的入学手续，买了生活用品。

忙碌让晚晚暂时忘记了床板下的诡异发现。

等到一切忙完，己是华灯初上。

夜晚的兰蕙轩，比白天更添了几分沉寂。

走廊里的声控灯似乎接触不良，时明时暗，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能传出很远，带着回音。

洗完澡回到404，晚晚疲惫地爬上床。

室友们还在兴奋地聊天，分享着零食，讨论着明天的开学典礼和即将见到的新同学。

晚晚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她戴上了耳机，打开了手机里的轻音乐，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床板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己经到了十一点半。

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室友们也陆续准备休息。

赵娜最后一个爬上床，嘟囔着：“累死我了，明天还要早起，大家晚安。”

“晚安。”

李萌和另一个叫孙倩的室友轻声回应。

灯熄灭了。

宿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房间内物体的轮廓。

晚晚摘掉耳机，世界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她毫无睡意。

床板下的那行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午夜十二点，封寝勿归……”她忍不住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有些刺眼。

23:45。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慢慢涌上心头。

她告诉自己这很愚蠢，完全是心理作用，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23:55。

楼道里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了。

整栋楼仿佛沉睡了，或者说……死去了。

23:59。

晚晚屏住了呼吸，耳朵努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

她能清晰地听到血液在耳朵里流动的嗡嗡声。

当时针、分针、秒针在手机屏幕上完美重合，跳转到“00:00”的那一刻——“嗒。”

一个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宿舍门口的方向传来。

像是……老式门锁的锁舌，轻轻弹入锁孔的声音。

晚晚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

紧接着，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听到了窗户方向，传来一连串细微的“咔哒”声，仿佛是所有窗扣，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扣上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宿舍空间。

原本还能透进些许光线的窗户，此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彻底隔绝了内外。

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封寝……？”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炸开。

就在这时——“啪嗒……啪嗒……啪嗒……”一阵缓慢而富有节奏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由远及近地传来。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鞋子，在空旷的水泥地上行走。

每一步都带着水渍被挤压、然后又黏糊糊抬起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啪嗒……啪嗒……”声音越来越近，正经过404的门口。

晚晚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能感觉到同宿舍的赵娜似乎也醒了，因为对面床铺传来了极其细微的、被子摩擦的瑟瑟声。

那湿漉漉的脚步声，在404门口，似乎……停顿了一下。

那一刻，晚晚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无尽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上。

好在，停顿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

“啪嗒……啪嗒……”脚步声再次响起，缓慢地、坚定不移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晚晚才敢稍微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颤抖着手，再次点亮手机屏幕。

00:01。

仅仅过了一分钟？

可她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窗外，路灯的光芒似乎又重新透了进来，空气也不再那么粘稠。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久久无法散去。

床板下的血字，不是恶作剧。

这栋兰蕙轩，真的会在午夜十二点，彻底“封寝”。

而那个穿着湿鞋子行走的“东西”，是什么？

“违者同化”的“同化”，又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这个夜晚，漫长而冰冷。

她注定，无眠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