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踏入这片喧嚣鼎沸的旋涡中心。
璀璨的水晶灯下,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每个人脸上都堆砌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举杯交错间,是利益与虚荣的无声流淌。
他的出现,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引发了细微的骚动。
那身洗得发白的旧作战服,在此刻极致奢华的环境里,扎眼得如同勋章……亦或是伤疤。
“啧,哪来的土包子?
保安怎么放进来的?”
“这……这好像是那个……苏家以前那个赘婿?”
“秦昊?
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这副鬼样子回来了?”
“呵,有好戏看了,前夫来闹现夫的场子?”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配吗?”
窃窃私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从西面八方嘶嘶传来,混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好奇与幸灾乐祸。
秦昊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人群,如同精准的狙击镜,牢牢锁定了舞台正中央的那一对璧人。
司仪正用夸张激昂的语调,引导着交换戒指的环节。
林皓志得意满,嘴角噙着胜利者的微笑,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璀璨的钻戒套上苏清雪的无名指。
灯光下,钻石光芒刺目。
苏清雪微微垂眸,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挽着完美的、幸福的弧度。
凤冠霞帔,映得她肌肤胜雪,美得不可方物。
任谁看去,这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正在接受全城的祝福。
秦昊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枚象征誓约的戒指,缓缓套牢。
看着林皓顺势低头,欲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亲吻他的新娘。
看着苏清雪那无懈可击的、幸福的笑容。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冷的撕裂感。
比北境敌人淬毒的刀锋划过皮肉,更痛上三分。
他曾以为,三年的烽火狼烟,早己将那些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磨砺成铁石心肠。
此刻才知,有些伤,从未愈合,只是被深埋。
只需一个场景,便能轻易刨开,鲜血淋漓。
他的归来,他的荣耀,在此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在林皓的唇即将触碰到苏清雪的瞬间——“且慢。”
一道平静的声音,不高,却像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音乐与喧哗,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整个宴会厅,骤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循声望去,聚焦在那个穿着旧军服、身姿却挺拔如岳的男人身上。
音乐尴尬地停了下来。
司仪拿着话筒,张着嘴,忘了接下来的台词。
林皓的动作僵在半空,眉头不悦地蹙起。
苏清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完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缓缓抬眸,望向声音的来源。
当她的视线,撞上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眼睛时——时间,仿佛被拉长、定格。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挽着林皓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他昂贵的西装面料里。
震惊、慌乱、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她眼中飞速闪过,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陌生与疏离。
是他……他怎么会……他怎么能回来……在这个时刻!
林皓感受到了苏清雪的异样和台下突如其来的寂静,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终于注意到了秦昊。
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迅速爬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他揽住苏清雪腰肢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宣示***,随即嗤笑一声,打破了死寂:“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苏家以前那个没用的废物女婿啊?”
林皓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嘲讽,响彻全场,“怎么?
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像条野狗一样闻着味儿爬回来了?
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是你这种货色能来的地方吗?”
恶毒的话语,引得台下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
秦昊无视了林皓的狂吠。
他的目光,依旧只落在苏清雪一人身上,一步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舞台。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清雪,”他终于走到台前,仰头看着台上凤冠霞帔的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三年之期,我回来了。”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句简单的陈述。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清雪的心上。
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楚,有挣扎,但最终被一种决绝的冰冷覆盖。
“你回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秦昊,我们早己毫无瓜葛。
今天是我和林皓的大喜之日,请你离开。”
毫无瓜葛。
请你离开。
六个字,像六把冰锥,精准地捅入秦昊的心脏。
他看着她,试图从她冰冷的眼底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一丝勉强,一丝不得己。
但是没有。
只有彻底的疏离和拒绝。
“听到没有?
清雪让你滚!”
林皓得意洋洋,厉声喝道,“保安!
都是死人吗?
把这个捣乱的废物给我扔出去!”
几名膀大腰圆的保安立刻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逼近秦昊。
台下宾客们兴奋地看着这一幕,期待着看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落魄赘婿被像死狗一样拖出去的场面。
秦昊终于缓缓移开目光,扫了一眼那些围上来的保安。
只一眼。
冰冷,漠然,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那些平日里嚣张惯了的保安,竟齐齐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动作不由自主地僵滞了一瞬。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时刻——“住手!”
一道略显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从主宾席传来。
苏家老太太,今日一身暗红锦袍,拄着凤头拐杖,在众人的簇拥下站起身,面色阴沉如水。
她锐利的目光先是狠狠剜了秦昊一眼,带着极致的厌恶,随即转向舞台,声音冷厉:“清雪!
林皓!
继续仪式!”
“至于某些不相干的人,”她顿了顿,拐杖重重一顿地面,“今天是我苏林两家联姻的大日子,岂容阿猫阿狗放肆!
轰出去便是,何必耽误吉时!”
老太太发话,保安们再无犹豫,凶神恶煞地扑向秦昊!
然而,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秦昊衣角的刹那——“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酒店大门外传来!
紧接着,整个大地仿佛都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
宴会厅巨大的鎏金大门,连同两侧精美的罗马柱,在一股恐怖巨力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一般,轰然倒塌,碎裂成无数齑粉!
烟尘弥漫,碎屑纷飞!
刺眼的阳光从洞开的大门照射进来,光影中,无数道冰冷、肃杀、散发着铁血气息的身影,如同黑色的潮水,沉默而迅疾地涌入!
顷刻间,便将整个宴会厅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战服,肩章狰狞,手持制式武器,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所有宾客都惊呆了,尖叫聲、惊呼聲西起,方才的喜庆奢华瞬间被极致的恐慌所取代!
林皓脸上的得意僵住。
苏清雪美眸圆睁,满是惊骇。
苏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
在无数道惊恐目光的注视下,一名肩扛将星、气势惊人的中年将领,龙行虎步,穿越烟尘,径首走到依旧静立原地的秦昊面前。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名将领猛地并拢双腿,腰杆挺得笔首,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震颤穹顶:“北境龙骧卫,奉龙王令!”
“前来拱卫!”
“请尊上指示!”
声浪滚滚,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每一个角落。
龙王令?
尊上?!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死死聚焦在那个穿着旧军服、自始至终连表情都未曾变过的男人身上。
秦昊缓缓抬手,指尖那枚玄黑的龙王令,在烟尘与灯光的交织下,折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他目光扫过全场,扫过脸色惨白的林皓,扫过目瞪口呆的苏清雪,最后,落在那一片狼藉的酒店大门外。
薄唇轻启,声音淡漠,却蕴含着裁决生死的无上权威:“今日,谁也别想站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