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夏指尖冰凉,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在她面前的书桌上,
摊放着一张去年夏天师生三人的合影。照片是在大学校园的草坪上拍的,阳光明媚,
恩师高奇教授穿着他常穿的米色亚麻衬衫,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睿智。
师兄江明宇站在她身后半步,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拘谨的微笑。而她,林小夏,
那时还留着齐肩短发,亲昵地挽着教授的手臂,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
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除了她颈间那条闪烁着细碎冷光的星月项链。这条蒂芙尼的经典款项链,
是她昨天才在市中心那家旗舰店里,犹豫了足足半小时,
几乎刷掉她作为私家侦探一个月的新水,才咬牙买下的犒劳自己的礼物。
蓝色的包装盒和白色的缎带还放在她卧室的梳妆台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宝石的重量仿佛还留在她的指尖。可现在,
它清晰无误地出现在这张“一年前”的照片里,戴在“一年前”的林小夏的脖子上。
阳光照在项链的钻石吊坠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是在无声地嘲讽她所认知的现实。
高奇教授一周前被发现死于他那间安保森严的私人实验室。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遗书,
只有一些难以解释的仪器异常数据。官方的初步结论是,
一场罕见的实验事故导致的意外死亡。干净利落,几乎无懈可击。但林小夏不信。
作为高奇曾经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在圈内小有名气的、以敏锐和执着著称的私家侦探,
她接到了教授独生女从国外发来的、措辞恳切且报酬丰厚的委托——“查明真相,
我不相信父亲会如此不小心。”她本能地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
高奇教授是他那个领域里最谨慎、最注重安全规范的人,
怎么可能犯下导致自己丧命的低级错误?而现在,这个时间错位的项链,
像一根冰冷而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对“真实”的稳固认知。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清脆声响。她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诡异的照片收进透明的证物袋。她的目光,
落在与照片一同从教授书房隐秘保险柜里找到的那个物件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眼罩,
线条流畅,触手冰凉,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有几个简单的接口和指示灯。
这就是高奇教授生前倾注了巨大心血、却从未对外公布的初代“记忆之眼”原型机。
根据她找到的零散笔记,这东西能捕捉并读取强烈情感附着在物品上的记忆残像。
理智告诉她,这很危险,涉及未知的前沿科技,甚至可能触碰伦理的灰色地带。但直觉,
那种属于侦探的、探寻真相的本能,以及那张照片带来的诡异感,都在驱使她。要找到答案,
要揭开教授死亡的迷雾,她必须冒险潜入那片未知而危险的记忆之海。
她拉上办公室的百叶窗,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隔绝开来。
室内只剩下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光和她的呼吸声。她拿起那个冰冷的“记忆之眼”,
缓缓戴在了头上。贴合面部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渗透皮肤。按下侧面的启动键。
短暂的黑暗和嗡鸣之后,林小夏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抛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
周围不再是熟悉的办公室,而是扭曲流动的色彩和模糊失真的声音,
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这就是高奇教授的记忆世界,破碎,不稳定,
充满了主观的情绪色彩。她像一片无根的落叶,在记忆的碎片洪流中艰难地漂浮、寻找。
她“看”到一个片段:深夜空旷的实验室走廊,江明宇躲在消防通道的门口,背对着镜头,
压低声音接着电话,他的侧脸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阴沉。
她“听”到另一段记忆:在高奇的书房里,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江明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失真、尖锐:“老师的理念是错的!这条路走下去会毁了一切!
会毁了您,也会毁了小夏!”而高奇教授的身影背对着,看不清表情,
只有一种沉重的、固执的沉默。
她还捕捉到一些快速闪过的画面:江明宇偷偷拷贝实验室数据;他在高奇常用的咖啡杯边缘,
留下不易察觉的指纹特写……一段又一段被筛选、被引导的记忆碎片,
如同被无形的手编排好,矛头清晰无误地指向了江明宇——他对高奇激进的研究方向不满,
他与导师存在理念上的根本冲突,他有机会,也有动机。不知过了多久,
林小夏猛地扯下“记忆之眼”,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让她几乎栽倒在地。
她扶着桌子干呕了几下,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强行进入不稳定记忆场的典型副作用。
她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发。“江明宇……”她喃喃自语,眼神变得锐利。
所有的记忆证据都指向他,看来必须集中精力调查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师兄了。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小陈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进来,放在她桌上。
林小夏下意识地、用极其流利的德语低声道:“Danke谢谢。
”小陈端着托盘的手僵在半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林小夏自己也愣住了,心脏猛地一缩。
她……她什么时候会的德语?她明明只懂一些最基本的英语日常对话!
还没等她从这个震惊中回过神来,
感”猛地攫住了她——她脑子里清晰地“预演”了下一秒即将发生的情景:桌上的手机响起,
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片段,小陈会走过去接起,然后说:“您好,
这里是林侦探事务所,请问您找谁?……抱歉,林小姐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
您可以留下口信……”几乎就在她脑中画面定格的同时,
桌上的手机果然响起了《命运交响曲》,小陈依言走过去,接起电话,
说出的话与她脑海中预演的台词一字不差!分毫不差!冷汗瞬间从身上每一个毛孔中涌出,
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这绝不是简单的压力过大或者巧合!
这种感觉……诡异得让她毛骨悚然,仿佛她的身体里,被强行塞进了另一个灵魂,
一个能窥见短暂未来的“先知”!接下来的几天,林小夏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继续按照计划调查江明宇。然而,她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向无法控制的深渊,
脚下的“现实”正在寸寸碎裂。她约见一位提供线索的客户,
记忆里清晰定格是在周二下午三点,地点是街角的“蓝壶”咖啡馆。
可当她调出客户的行程记录和咖啡馆的监控时,却赫然发现会面时间竟然是周三上午十点,
而且是在另一家完全不同的“墨迹”书吧!她一直以来的饮食习惯也被打败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喝咖啡必须加双份糖和奶,才能压下那苦涩味。可某天清晨,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助理买来的黑咖啡,无意识地喝了一大口,
竟觉得那浓郁纯粹的苦涩无比顺口,甚至带来一种清醒和愉悦,
仿佛这才是她身体一直渴望的味道。当她反应过来,看着杯中黑色的液体,
一阵恶寒涌上心头。恐惧像带着毒刺的藤蔓,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必须再次使用“记忆之眼”,这一次,目标不是高奇,而是她自己!
她要看看自己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连接,启动。这次的感觉更加诡异而危险。
她仿佛潜入了一条属于自己、却又无比陌生的记忆长廊。
许多童年、求学、工作的片段依旧鲜活熟悉,
但当她试图调取与高奇教授最后一次谈话的关键记忆时——那是教授“意外”死亡前三天,
在他的办公室里——画面开始剧烈地抖动、扭曲,像是信号被严重干扰的电视屏幕。
高奇教授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声音混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断断续续。突然,
画面猛地一定格——视角变了!那是一个俯视的视角,
她看见“自己”穿着那件熟悉的驼色风衣,趴在堆满书籍的实验台上,似乎是睡着了。
而视角的主人,正伸出一只属于年长男性的、指节分明且带着些许老人斑的手,
极其轻柔地、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眷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那是高奇的视角!
是高奇在看着“她”,触摸“她”!“不——!”林小夏尖叫着,
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扯掉头上的装置,巨大的惯性和精神冲击让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冲进办公室附带的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拼命拍打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那可怕的触感和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