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儿有泪
“滋——”似是一声哀鸣，猩红的烟头瞬间熄灭。
看着那一簇灰白的烟烬将本就油污不堪的汤底搅得更加令人作呕，陆萧皱了皱眉，心里无比烦躁。
‘自己的一生……唉！
’原本还算可以的开局被自己一步步搞得稀烂。
“小三，是萧姨又催婚呢吧？”
对面床铺的张超拖拉着鞋子，从阳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件己经破了好几个洞的战损版***。
陆萧轻嗯一声，略微欠身，将压在脊背下的被子朝床头和墙面形成的角落处堆了堆，试图打造一个比较舒服的小窝供自己更好地休息。
刚刚结束夜班的死亡流水线。
若不是抽了根烟提神，怕是连接电话的精力都攒不起来。
此刻的他应付完家里的催婚，只想着能够尽快获得休息。
前几年收工后还能和舍友吹吹牛皮，现在年纪大了，精力每况愈下。
才34岁，***，为何感觉身体被掏空？
正准备上白班的张超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有些不解地朝陆萧发问。
“老三，我家是没钱，娶不起，可陆叔一首开饭店，按理来说你家不应该缺钱啊，为什么不早点找个对象结婚？”
陆萧的父亲在陆萧很小的时候就开了间小餐馆，在自家一楼，规模不大，一年到头生意还算说得过去。
“我家顶多能有一百来万的存款，我要结婚，买新房加装修至少一百万吧？
还有车、十几万的彩礼……”陆萧蹬下自己的鞋子，扯了余出来被子的一角搭在肚子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家餐馆一年到头生意不温不火，真要结婚，一夜回到解放前，我爸妈以后养老怎么办？”
一旁换好衣服的张超挠了挠头，显然他考虑的并没有陆萧那么长远。
换好衣服，张超从床铺上起来又坐下，眼睛看着地面，有些踌躇不定。
此刻躺在床上，享受着来之不易歇息的陆萧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张超。
凭借从小到大快三十年的交情，对方的那点小心思，他最清楚不过。
缓冲了片刻，获得一丝气力的他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低声问道：“借多少？
又干嘛？”
眼见自己的心思又一次被识破，张超还是一如既往露出那抹难为情地面容，讪笑着开口：“如烟要过生日了，她昨天发给我一个口红的截图……要两千……啥玩意？”
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陆萧腾地一下坐首身子，就像是被人电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旁边的张超也是虎躯一震。
因为起身太快，陆萧眼前一阵发黑。
等到双眼重新恢复视觉，耳朵里的嗡鸣渐渐消退后，陆萧这才面露惊讶地开口：“一个口红？
两千？
猴子他姐年薪百万的程序员，你问问她舍不舍得买这么贵的化妆品！”
“可能……可能……”张超实在为她找不出什么合理的托词，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萧拿起刚从宿舍楼下买的利群，抽出一根。
点燃、深吸一口。
肺部强烈的***使他脑子短暂的恢复了丝清明，对身体也慢慢有了掌控权。
沉默良久，陆萧在组织语言。
“老大，你能谈到对象，兄弟我为你高兴，可咱都是高中辍学，人家是本科，咱高攀不上！”
“你以前也是小有积蓄，每个月还能给家里寄点，可你自从认识她以后，手里还剩下几个钱？”
张超重新坐回自己铺上，将脸埋进双手，狠狠搓了搓。
他何尝不清楚，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他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哪一个不是谈过好几任、结过婚、甚至离异带娃……虽然赵如烟拿自己当提款机，但万一呢？
万一以后能在一起呢？
明明自己比陆萧还大一岁，可此时的他，坐在陆萧对面，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心里正犹豫着，裤兜里突然传来震动。
张超下意识地认为是赵如烟发来的催促信息，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来自三弟的转账：2200元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转账信息，张超心里五味杂陈。
陆萧终究还是没能忍下心来。
至于张超下个月是吃方便面还是干啃面包，陆萧不得而知，反正这家伙肯定会补上这个窟窿。
这也是陆萧敢这么大方借给他的原因。
换作其他人，就算是有从小到大的情谊，他都不会搭理。
张超张了张嘴，如鲠在喉，那些感谢的话在心窝里滴溜溜打转，始终没能说出口。
见状，陆萧很知趣地按灭未燃尽的半根烟，搁在床帮，蜷着腿背过身去，说了句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警告。
“下不为例！”
张超眼底隐约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他用力擤了擤鼻子，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
迅速起身，步伐略显急促地逃离了这个让他感到压抑和沉闷的环境。
就在他即将把门关上的瞬间，忍不住朝里探了探头，脸上勉强挤出一副轻松的笑容，声音提高几度：“小三，晚上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话音刚落，不等屋内的人儿回应，他便轻轻地带上了门。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奔跑声，那声音由近及远，逐渐消失，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屋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萧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空洞地盯着上方的床板，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迷茫和无助。
他就这样怔怔地发愣，陷入了某种深深的思绪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高三下学期辍学，和在职高的张超一起，凭着一腔热血，一头扎进距家两千多公里的莞北电子厂。
第一年，因为少年人的不羁与狂傲，和主管发生争执，被人家赶出工厂。
身无分文的两人幸得一位善良的奶茶店老板娘接济，不顾老板阻拦将他俩留在店里，并且腾出一间地下室供二人栖身。
不到半年，老板娘的丈夫在外保养的小三怀孕，声称不给她两千万就告他***加囚禁，最终还是老板娘掏出西百万帮他平息这场祸患，两人婚姻也随之宣告破裂，心灰意冷的老板娘最终在一个夜晚烧炭自尽。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那个王八蛋，他和张超非得送他下去给老板姐姐忏悔！
又一次流离失所的哥俩又进了一家电子厂，被生活磨平棱角的他们由于读了点书脑子比较活，第二年就一齐成为了小组长。
去年，陆萧刚刚成为车间主任。
十多年，没谈对象、不赌不嫖。
十多年，食堂-宿舍-工厂，三点一线，没日没夜的工作。
也正因此，十多年的时间，他攒了八十多万。
想到这，陆萧不禁有些苦笑——当初学习要是有现在一半用工，或许情况会大不相同。
就像李霜姐一样，在微软，年薪百万。
按照现有的条件，他完全可以回老家找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结婚生子，接手家里的小菜馆。
哦，说错了……应该是女人！
但……他心里始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危机感！
结婚后，父母如果身体抱恙，那时自己也没有能力为他们兜底？
自己有了孩子，又该如何……他不知道这股危机感究竟从何时出现，并且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或许是离开校园的那一刻，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离开了父母的庇佑，步入社会时起。
或许是预见到未来充满了变故的形势，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会被优化！
“草！
早知道老子当初就好好学习了！”
陆萧暗自在心里骂，两滴懊悔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溢出，给本就沾满泪痕的枕套又新添了两处印记。
陆萧胡乱地扯出身下压着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试图在这片潮湿昏暗的空间里找到一丝依靠。
一股浓烈的疲惫感汹涌而来，刚刚因为烟草变得清明的大脑重新变得混沌，伴随着眩晕与刺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