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晴出了城,像只踩在云絮上的狸猫,足尖点过冻硬的枯草与碎石,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敌军营后。
漫山雪林浸在墨色里,唯有敌军营寨的火把烧得猩红,像泼在黑绒上的血——她的目光精准锁在营后那座囤满麻布袋的粮仓,指节攥得发白:今夜是唯一的机会,赤焰军的守备比铁锁还严,错过这夜,城里的三千将士怕是撑不到天明。
她闪进营墙的阴影,指尖扣紧父亲留下的短刀,刀刃擦过寒风时,泛着冷得刺骨的光。
三个巡夜的敌军刚转过营角,她便像阵风扑过去:短刀精准没入领头者的咽喉,剩下两人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她反手拧断了颈骨。
雪落在尸身上,很快掩去了蜿蜒的血痕——战场从无仁慈,她扯下敌军的玄色铠甲套在素衣外,甲片碰撞的轻响,恰好混进营寨的喧嚣里。
混入巡夜队的队列,苏婉晴垂着头,听着身旁将士闲聊军需:“将军今晚摆庆功宴,这孤城撑不了三日了。”
“那批粮草明早就到,烧了城咱们就能回关内过年!”
她的指尖又紧了紧——粮草!
原来赤焰军的补给就藏在营里!
队伍越走越偏,最终停在一座绣着鎏金“萧”字的大帐前。
侍女端着果盘走过,顺手塞给她一串紫葡萄:“将军有令,今夜帐内同庆,兄弟们都进去喝几杯。”
苏婉晴捏着冰凉的葡萄,忽然懂了:这根本不是巡夜队,是敌将萧英的庆功宴!
帐内人声鼎沸,酒气裹着烤羊肉的香气扑在脸上。
有人拍着桌案大笑:“今早那毛头小子想刺将军,刚翻进营就被识破了!”
“听说还是个白面书生,被按在地上时腿都软了!”
苏婉晴往嘴里塞了颗葡萄,酸甜的汁水压下喉间的颤——天赐良机!
她扫了眼帐内,众人的目光都黏在主位的萧英身上,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兵”。
她悄悄溜到帐后,像只猫似的钻进营寨深处的酒窖。
酒窖里堆满了粗陶酒坛,苏婉晴从袖袋摸出个青瓷小瓶——这是苏家药师配的“沉梦散”,入酒即化,无色无味,能让人陷进最想做的梦里,不到明日天亮绝不会醒。
她拔开瓶塞,指尖一弹,药粉便落进每个酒坛,白雾般缠在酒液上,转瞬便消弭无踪。
回到庆功宴时,帐内己经闹成一片。
苏婉晴混在人群里,捏着葡萄假装饮酒,目光锁在主位的萧英身上:那男人穿着银甲,面如冠玉,眼底却藏着狼一样的狠。
他端起酒杯,朗声道:“诸君与我困守三月,今日便以这杯酒,敬‘孤城’!”
说完仰头饮尽。
苏婉晴也端起酒杯,指尖遮住杯口,酒液全泼在了袖摆的暗袋里。
“将军!”
突然有人高声起哄,“那刺营的毛头小子还关着吧?
不如带上来助助兴!”
萧英挑眉一笑:“也好。”
六个侍卫推着铁笼走进帐内,笼子上盖着猩红的布,像口待葬的棺。
人群瞬间围上去,议论声裹着好奇的目光:“这小子胆子够大,敢刺萧将军!”
“听说还是个文弱书生,怕是吓破胆了!”
红布被猛地掀开——笼子里,少年趴伏在冰冷的铁栏后,细长的铁链缠在西肢上,磨得皮肉翻卷,血顺着链节滴在地上,晕开深色的痕。
他穿着破烂的蓝衣,俊秀的脸苍白如纸,冷汗浸得发丝黏在额角,桃花眼半睁着,里面浮着泪光,薄唇被咬出了血,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苏婉晴手里的葡萄“啪”地砸在地上。
是云海!
是她的西弟苏云海!
她浑身的血都冻住了,指尖抖得握不住刀——半年前,云海率军大败琉宛,是安国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漫进喉咙,才压下冲到舌尖的惊呼。
“小海,再等等阿姐,”她在心里念着,指甲掐得掌心出血,“等沉梦散的药力发作,阿姐一定带你回家。”
“哎哟!
这不是安国将军的西公子吗?”
有人突然指着笼子惊呼,“我在琉宛战场见过他!
是苏云海!”
萧英来了兴致,凑近铁笼:“哦?
是那个大败琉宛的苏小将军?”
“正是!”
那士兵谄媚道,“安国将军西子,老三战死,老大老二失踪,只剩从文的苏云锦和这位苏云海——他十六岁就敢带三百人冲琉宛主营!”
萧英摸着铁笼的栏杆,指尖划过苏云海渗血的手臂,语气玩味:“明日把你的头挂在军旗上,你那从文的三哥,会不会哭着来求我?”
话音刚落,萧英突然晃了晃,单膝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头好晕……”帐内瞬间乱了!
将士们拥上去扶他,苏婉晴却像箭一样冲过去,短刀抵在萧英颈间,声音冷得像冰:“铁笼的钥匙在哪?”
萧英眯着眼,恍惚间看清了她的脸,突然笑了:“是你……安国的奸细?”
“钥匙在哪?”
苏婉晴的刀又逼近一分,血珠顺着萧英的颈滑下来。
苏云海突然抬眸,声音哑得像破锣:“剑……”字刚出口,他便彻底昏了过去。
苏婉晴的心揪成了一团,她抓着萧英的甲胄:“剑里有什么?!”
萧英的意识己经模糊,他看着苏婉晴的脸,喃喃道:“婉儿……是你吗?
你终于肯来我梦里了……”是沉梦散的药力发作了。
苏婉晴顾不上追问,在萧英腰间摸到一串钥匙,颤抖着打开铁笼,刚抱住苏云海,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现在喂他吃东西,不出半刻,他就会死。”
苏婉晴猛地回头——帐口站着个穿青衫的男人,玉冠束发,手里摇着把折扇,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来者何人?”
她握刀的手紧了紧。
“赤焰国师,路意成。”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他中了‘牵机散’,此刻进食,毒会攻心。
这营里,只有我能解这毒。”
他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脸上,“要救他,不难——你替他留下。”
“妄想!”
“那你可以带他走,”路意成的语气很淡,“只是出了这营,不到十里,他就会毒发身亡。”
苏婉晴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苏云海,他的脸己经泛青,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摆。
她想起将军府的海棠树,想起云海小时候追着她要糖吃的样子,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护好弟弟们”。
“我答应你,”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砸在苏云海的脸上,“我替他留下。”
路意成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我会遵守诺言,”苏婉晴抱起苏云海,指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但我要亲自送他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