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多亏了明家的世交何文礼公子的订婚礼,明镜应邀出席,宴会结束后宾客纷纷离去,明镜却因明楼迟迟未到而被迫留下来与何陆两家人寒喧叙旧,明姓是个少姓,陆家主人未免多问了两句,又道自己生母原也姓明,是江苏人氏,只是在自己三岁时便去世。
明镜留了心,便试着问了下陆家主人的幼年往事,其痕迹无一不与父亲打听来的吻合。
当下便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问陆家主人可有见过这个,陆家主人陆振华连忙上楼自保险柜里取了个玉佩,与明镜的玉佩一合,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双鱼图案。
这是明家曾祖父传下来的物件,相传是一道士所赠的法物,灵气充沛,总共两件,虽则造型粗糙,玉质也不好,明家曾祖父却爱若珍宝,只给了最爱的长孙,另一件给了幺女。
其实这个幺女并不是曾祖父的亲生女儿,而是明家族中很旁枝的堂弟的女儿,这位族中堂弟门庭早就没落,依托于明家曾祖父过活,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后来与明家曾祖父一同走商路时遇到劫匪,为了救明家曾祖父被土匪杀了,不到半年,他的妻子也一病而逝。
明家曾祖父便把他们的独女明月认到自己明下,千娇万宠地养大。
明月却并未被娇宠坏,反倒继承了父亲的忠心热诚,对明家子孙辈极为照顾,明楼的父亲,便是她背在背上长大的,故而明楼的父亲与这个小姑姑感情尤为深厚,一生放不下小姑姑,对小姑姑临终在信里的嘱托在意了一辈子。
明月无疑的是善良的,可越善良的人越有善良人的劫数,这个劫数就是明月的婚姻。
明月的婚事是自小就定下的,那时明月的父母亲还在,与明月母亲的远房亲戚顾家定了亲,普普通通的殷实人家,那时算是高攀了,可明月被明家正式收养后,却可确确实实算低就。
明家曾祖父不愿明月受委屈,说要赔一大笔钱财退了顾家的亲事,谁知明月却始终不肯,说不愿父母和养父母的清誉为自己而蒙尘,后来更是绝食明志。
明家曾祖父拗不过,只得赔了大笔嫁妆把明月嫁过去,这块玉佩也是嫁妆之一,嘱咐她此乃灵物,一定要收好。
明月嫁过去不到半年,顾家一房在东北做生意发了,便相邀家人同去,顾家举家迁去了东北,与明家从此只能鱼雁往来,谁知过了三年,明月却一病亡了。
明月的先生顾远被大人逼着续娶,无奈顾家挑人的眼光不济,挑了个蛇蝎妇人,口蜜腹剑,彼时顾远沉溺于亡妻之痛,性子沉郁而偏执,无力照顾世事,又不肯应明家的要求把陆振华送回明家,被明家人问烦了,更是索性与明家断了往来。
陆振华饱受委屈而不为人知,再两年,顾远思念亡妻成疾,也一病去了。
继母勾搭上了顾远的兄弟,合力把陆振华逼出了家门,流落街头半年才被一对好心的陆姓夫妻收养。
万幸的是那块玉佩因为看起来很不值钱,故而在陆振华流离的那些年还能完整地戴上身上。
他亦知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物件,因此十分珍视,才得以保存到今天。
陆振华看了看那块玉佩,听着明镜说起明月的往事,眼圈红了又红。
因为继母的阴毒,他在童年时就神圣化了自己的生母,母亲是一切慈爱的符号,但却也只是个符号,没有任何具体的细节内容,他不知母亲的性情、容貌,亦不知母亲的生平往事,如今能从明镜的口中得知片言只语,怎么会不慰籍感动。
况且母亲真如自己的想象,仁慈坚贞品性高洁,这让他又凭添了许多喜悦和骄傲,他曾因自己出身的恼恨,被这种骄傲取代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和人分享他这么多复杂细腻的欢喜,环顾这一屋子的妻儿子女,却自觉无一人能懂自己,不由暗中叹叹气。
他失了一会儿神,皱了一会儿眉,脸上又复又生动起来,带了点骄傲地扬了扬眉毛,对着明镜和明楼道“我有好些个女儿,可却无一人脾性像她奶奶,不过倒有一个不住在这里的,有几分她奶奶的风采,也是风骨琤琤,极有担当的。”
明镜不明就里,以为这个女儿去外地留学或嫁人了,便笑着接话“那我可要见见了,等哪天我这位表妹回上海了,您可一定要通知我来见见他。”
陆振华的脸色却黯淡下来了“她就在上海”随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郑重地道“下次,下次咱们两家组织一次宴会,让家里的孩子们彼此都认识下。”
明镜明楼自然开心地应下,又寒喧了一阵,方离开了陆家。
依萍从外白渡桥回去后便病了,只管昏昏沉沉睡,似乎要把把前一两个月缺的觉都补回来才肯罢休,文佩心惊胆战地守了她一周,陆振华派了医生来照顾,自己也日日过来瞧一阵儿。
到了第十天,终于把依萍盼得彻底清醒了。
依萍醒的时候,上海刚结束了梅雨季,金晃晃的夏日阳光通过纱帘照了进来,院子里的知了叫得声音宏大,她伸了个懒腰,趿着拖鞋走到厨房,文佩正在熬着细粥,背影有些佝偻。
她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三两步跨上前搂住母亲的背,轻喊了声“妈”。
文佩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她抓着依萍的手,哭了好一阵子,才顺了气哽咽道“依萍,往后再也不要这样吓唬妈妈了。”
依萍哭着连连点头。
她不能再让妈妈为自己担心,她要振作,她要把那个男人从自己的心头彻底挖去,哪怕再痛,哪怕再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