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忘川河边,血黄色的河水在脚下奔腾不息,裹挟着无数哀嚎的灵魂奔向未知的远方。
那些模糊的人脸在波涛中若隐若现,时而浮出水面,伸出枯骨般的手臂,想要抓住什么,
却只能无助地被冲向黑暗的深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腐烂的气息。
岸边,成片的彼岸花开得正艳,血红的花瓣在灰暗的地府中显得格外刺眼,
像是用生命最后的热情在燃烧。我俯身想要触摸其中一朵,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直接穿了过去。
"张明远。"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是三九天的冰碴子相互碰撞。我缓缓转身,
看见黑无常那张万年不变的铁青面孔。他穿着一袭黑袍,面色惨白如纸,
唯有双唇泛着诡异的紫色。他手中的锁链叮当作响,那声音让我不寒而栗。"时辰到了?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阎王要见你。"他言简意赅,转身带路。
我跟着他走过奈何桥,桥面湿滑,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桥下的冤魂们疯狂地伸出手,
枯骨般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我的衣角。我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却听见黑无常发出一声冷笑:"别白费力气了,很快你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他的话语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插我的心窝。我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阎王殿比我想象中还要阴森百倍。殿内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青面獠牙的鬼差分立两侧,他们手中的钢叉闪着寒光,眼神空洞却透着杀气。
高坐在殿上的阎王正在翻看一本厚重的生死簿,那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张明远。"阎王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在大殿中回荡,"阳寿三十有二,死因:车祸。
"我低下头,眼前又浮现出最后那一刻的景象——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
还有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甚至还记得自己最后闻到的,是汽车轮胎摩擦地面产生的焦糊味,
混合着自己鲜血的腥甜。"你生前是个医生?"阎王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那双眼睛深邃得像是能看透人心。"是。"我轻声回答,"在市人民医院工作,
是儿科主治医师。""救过不少人?""尽我所能。"我想起那些经我手治愈的孩子们,
他们康复后的笑脸是我最大的慰藉。阎王沉默片刻,翻动生死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大殿两侧的鬼差们面无表情,仿佛我们谈论的不过是最寻常的琐事。"你可知道,
"阎王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波动,"你本该还有四十年阳寿?"我猛地抬头,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这次车祸本不该发生。
"阎王叹了口气,那叹息中竟带着几分歉意,"是地府的工作失误,勾错了魂。
"我怔在原地,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在心头翻涌。愤怒?不甘?还是深深的荒谬?
我回想起出事前的那一刻——我刚刚完成一台长达八小时的心脏手术,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昏黄,
我还记得自己正在盘算着第二天要给妻子晓月一个惊喜,庆祝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如果不是地府的失误,此刻我应该正在家里,和晓月一起吃晚饭,或许还会开一瓶红酒。
"按规矩,你可以还阳。"阎王说,"但你的肉身已经火化,无法回去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我想起晓月在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
想起她颤抖着手将白玫瑰放在我的棺木上。原来,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一个补偿。
"阎王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特许你还阳三天,了却未尽的心愿。"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该用这宝贵的三天做什么?去见谁?说什么?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涌。
"从明日子时开始。"阎王一挥手,"去吧。"我还想再问什么,但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我失去了意识。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匆忙的脚步声,
推车滚过地面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真实。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是半透明的,
能隐约看见下面的地砖纹路。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径直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地想要避让,
她却直接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流动。原来这就是鬼魂的状态。
我能看见一切,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能听见所有声音,却无法让任何人听见我的话语。
这种存在既真实又虚幻,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我迫不及待地飘向儿科病房。
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里,想念那些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
想念我和晓月一起工作的点点滴滴。走廊墙壁上贴着的卡通贴纸还是原来的模样,
只是有些边角已经卷起,显得旧了些。走廊尽头的第三间病房,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
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见了我的妻子林晓月。她瘦了。曾经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
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她正在给一个小女孩做检查,动作依然那么温柔专业。
我注意到她白大褂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向日葵胸针——那是我送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记得当时我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就像我永远向着她。"医生阿姨,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小女孩的声音虚弱但充满期待。她看上去约莫七八岁,脸色苍白,
但眼睛很亮。"很快了。"晓月摸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等你好起来,
就能回家见爸爸妈妈了。你要乖乖配合治疗,好不好?"那声音疲惫却依然温暖,
让我想要落泪。我记得晓月总是这样,不管多累,面对病人时总是保持着最温柔的态度。
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总能这么耐心,她说:"因为每个病人都可能是某个人的全世界,
就像你是我的一样。"晓月检查完,走向护士站。我跟着她,贪婪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拿起一份病历,眉头微蹙——这是她遇到难题时的习惯表情。我多想能像从前一样,
走上前去给她一些建议,或者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记得我们刚结婚时,
经常一起讨论疑难病例,有时候为了一个治疗方案能争论到深夜。"林医生,你该休息了。
"护士长走过来,语气中满是关切,"你已经连续值班36个小时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我没事。"晓月勉强笑笑,那笑容看得我心痛,"回家也睡不着。"自从我死后,
她就用工作麻痹自己。我知道。记得我们刚结婚时,她总是抱怨值班太累,
盼着能多些时间在家休息。可现在,她宁愿待在医院,因为这里的忙碌能让她暂时忘记伤痛。
我注意到她的白大褂袖口有些磨损,
领带也系得歪歪扭扭——这些细节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晓月一向很注重仪表,
她说这代表着对病人的尊重。傍晚六点,晓月终于下班。我跟着她走出医院大门,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走得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
望着街边的某个店铺出神。
我知道那些都是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那家我们常去的书店,那间我们最爱的咖啡馆,
还有那个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走到我们居住的小区门口时,晓月在门前站了很久,
才缓缓掏出钥匙。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门,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没变。我的拖鞋还整齐地摆在门口,
我的杯子还放在餐桌上,我的照片还挂在墙上。仿佛我只是出门上班,很快就会回来。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我没看完的医学杂志,页角已经微微卷起。
沙发上的靠枕还保持着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时的形状。晓月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
抱起了沙发上的一个枕头。那是我最喜欢靠的枕头,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我的气息。
记得有一次我感冒发烧,就在这张沙发上躺了一整天,晓月每隔一小时就会来给我量体温,
换毛巾。那时我还开玩笑说,生病也挺好,能让她这么照顾我。她把脸埋在枕头里,
肩膀开始颤抖。"明远..."她呜咽着,"我好想你...今天是小薇的生日,
她出院了...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小薇是我最后主刀的那个小女孩,
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很成功,但我却没机会看到她康复出院的样子。我想抱住她,
告诉她我在这里。但我的手穿过她的身体,什么也触碰不到。这种无力感让我几乎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