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完美裂痕陆远按下“归档”键,屏幕上的居民记忆日志瞬间被分类整理,
标记为“可清理”的文件自动转入深红色文件夹。
为市政档案馆文员的日常工作——帮助这座名为“晨曦市”的城市消化掉那些不必要的过去。
窗外,夕阳为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建筑镀上金边。空中巴士悄无声息地滑过,
街道上行人的脸上带着标准化的平静微笑。这里是全球幸福指数连续二十年夺冠的城市,
一座依靠《夜间记忆清理守则》维持的高效乌托邦。陆远收拾好东西,融入下班的人流。
他的公寓位于第七区一栋蜂巢状建筑内,整洁、安静,毫无个性。晚上十点五十分,
城市广播系统传来柔和的女声:“距离宵禁还有十分钟,请各位居民做好准备,
拉好特制窗帘,祝您晚安。”他像过去三千六百五十个夜晚一样,走到窗前,
握住特制遮光窗帘的拉绳。这种窗帘材质特殊,内部织有微小的金属纤维,
据说能有效阻隔夜间记忆清理系统运行时产生的“认知干扰”。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在城市上空汇聚,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十一点整,
街道上的灯光节奏性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但仔细看去,
光线似乎变得有些……抽象,像是隔着毛玻璃观察世界。陆远立刻拉紧窗帘,
将外界彻底隔绝。他曾经有一次好奇,在宵禁后偷偷掀开窗帘一角,看到的并非奇景,
而是街道上光影扭曲,仿佛有无数透明的触须在空气中舞动,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和连续三天的精神萎靡。那是他最后一次尝试违背《守则》。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准备服用每日例行的“思绪清”保健药片。水龙头流出的液体起初清澈,
但几秒钟后,却突然变得浑浊,泛着铁锈般的褐红色,
还夹杂着一些细微的、无法辨认的杂质。陆远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凑近。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窜入鼻腔——不是铁锈,更像是……陈旧纸张混合着眼泪的咸涩感。
他猛地后退,心脏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守则》里没有明确提及水源异常,但这显然不对劲。
浑浊的水流持续了大约半分钟,然后,一个小小的、被水浸透的物体堵住了出水口。
陆远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其捏出。那是一张老式拍立得照片。照片因为泡水而边缘卷曲,
色彩晕染,但主体依然清晰。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一个布满牵牛花的旧式庭院里,
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缺了一颗门牙。那是陆远自己,他认得出来,
尽管关于那个庭院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然而,让他血液瞬间冰冷的是——照片上,
男孩的肩膀上,搭着一只毫无血色的、苍白的手。那只手的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但它呈现出的是一种非人的、石膏般的死白。它不属于陆远的父母,
也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亲戚朋友。它就这么静静地搭在童年陆远的肩膀上,
带着一种无声的占有意味。陆远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冲向洗手间干呕,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回到客厅,他颤抖着拿起一颗“思绪清”药片,和水吞下。
药片带来的通常是一种温暖的麻木感,能迅速抚平情绪的涟漪。但这一次,
那股暖流仿佛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墙壁,在他的颅腔内无效地打转。
童年的庭院、那只苍白的手,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甚至……更加清晰了。
他跌坐在沙发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窗外,宵禁下的城市一片死寂,
但他似乎能听到某种低沉的、如同无数人窃窃私语汇聚而成的嗡鸣,正透过特制窗帘,
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完美的生活,出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而裂痕深处,有什么东西,
正窥视着他。第二章:管道低语接下来的几天,陆远在档案馆的工作心不在焉。
处理那些被标记为“可清理”的记忆文件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异样。
这些真的是“无用”的记忆吗?
一段失败的恋情、一次童年的惊吓、一场无谓的争吵……它们被系统判定为影响效率的垃圾,
但剥离了这些,剩下的“幸福”又是什么?他试图查询关于水源异常的记录,
内部数据库只有一条简洁的提示:“若供水系统出现临时性物理杂质,请联系市政维修。
此类情况极少发生,不影响水质安全。”极少发生。陆远不相信巧合。下班后,
他凭着模糊的印象,找到了城市地图上标记的第七区供水管道主要检修入口。
那是一个位于偏僻街角、毫不起眼的金属盖板。盖板边缘,似乎有深色的、水渍般的污迹。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离开时,盖板被从下面顶开,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男人钻了出来。
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你不是维修部的。”男人声音沙哑,带着肯定。
“我…我家水管出了问题。”陆远下意识地隐瞒了照片的事,“流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男人的眼神聚焦在陆远脸上,似乎在评估着什么。“《守则》没教你怎么处理吗?上报,
然后忘记。”“我试过了,”陆远老实地承认,“但这次…忘不掉。”男人沉默了片刻,
指了指重新盖好的入口:“下面说。”地下管道网络比陆远想象的要广阔得多,
如同城市的另一套血管系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锈蚀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
巨大的管道纵横交错,发出沉闷的流水声。但这里流动的,似乎不只是水。偶尔,
他能听到管道内传来并非水流的、类似呜咽或低笑的声音,灯光照射在某些积水上,
会映出转瞬即逝的、扭曲的人形倒影。“我叫陈默。”男人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地说,
“算是这里的…清道夫。”“陆远,档案馆的。”“档案馆?”陈默嗤笑一声,
“那就是帮系统处理‘记忆尸体’的地方。”他们在一个相对干燥的平台上停下,
旁边一根粗大的管道上,凝结着一些珍珠状的、仿佛由泪水构成的固体,
正缓慢地滴落下方一滩闪烁着微光的液体中。陈默称之为“泪水池”,
是由被清理的悲伤记忆汇聚而成。“你们清理掉的记忆,并没有消失,
”陈默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回荡,“它们只是被排到了这里,汇聚成河,汇成‘海’。
”“海?”“遗忘之海。”陈默的语气带着敬畏与恐惧,“所有被丢弃的过去,
痛苦、悲伤、愤怒、遗憾…甚至那些看似无用的琐碎细节,都在下面。它们有了自己的意识,
一个充满了怨念的、混乱的集体意识。”陆远想起了那只苍白的手,一阵寒意窜上脊背。
“它…想做什么?”“反哺。”陈默看着他,“把它认为‘属于’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
通过水,通过梦境,通过任何系统的缝隙。你看到的照片,就是‘海’送来的‘回礼’。
”陈默递给陆远几瓶密封的纯净水。“记住,别再用自来水。那是‘海’的触须。
如果开始做奇怪的梦,或者看到、听到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尽量保持冷静,
找到你的‘锚点’。”“锚点?
”“一段对你来说最重要、最真实、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记忆。那是你在‘海’的浪潮中,
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系统清理不掉它,只是把它埋得很深…很深。
”陈默的目光似乎看穿了陆远的迷茫,“去找找看吧,在它被彻底淹没之前。”离开地下时,
陆远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地下世界。陈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阴影中,
只有管道内永恒的、混合着记忆残渣的流水声,和那无处不在的、充满了怨念的低语,
在他耳边萦绕不去。第三章:回响的警告遵循陈默的建议,陆远开始用瓶装水,
并且更加仔细地检查家中的任何水源。
他开始在档案馆有意无意地翻阅一些“过时”的、尚未被清理的物理档案,
希望能找到关于自己过去的蛛丝马迹,找到那个所谓的“锚点”。但系统的监控无处不在。
几天后,他被请到了记忆管理局。林管理者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一尘不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晨曦市标志性的蓝天白云。林管理者本人穿着笔挺的制服,
表情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陆远先生,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林管理者为他倒了一杯纯净水——瓶装的。“很好,谢谢关心。
”“系统监测到你的‘认知稳定性指数’近期有些波动。”林管理者开门见山,
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数据显示,你接触了一些…非标准信息流。
”陆远的心脏猛地一缩。“记忆清理是为了保护大家,陆先生。
”林管理者的声音充满说服力,“痛苦、遗憾、恐惧…这些负面情绪是心灵的毒药。
我们为市民过滤掉这些杂质,让大家能轻装上阵,追求更高效、更幸福的生活。
这是晨曦市的基石。”他走到窗边,
指着下面秩序井然的车流和行人:“看看这份宁静与和谐。难道你希望回到过去,
被无序的情感所奴役,沉浸在无法改变的痛苦回忆里吗?”陆远沉默着。
他想起了那张照片上自己灿烂的笑容,也想起了那只苍白的手。那份“幸福”,
似乎并不完整。“有些记忆,或许并不全是痛苦…”他尝试着说。
“个体无法准确评估记忆的价值和危害,”林管理者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
“那是系统的职责。信任系统,陆先生。回归《守则》,按时服用‘思绪清’。任何偏离,
不仅会危害你自身,也可能对城市的稳定造成不可预知的风险。
我们不希望看到你成为…‘回响者’。”“回响者”三个字让陆远打了个寒颤。当天晚上,
他在回家的路上,就亲眼见到了一个“回响者”。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整洁,却赤着脚,
站在街角,对着空无一物的垃圾桶喃喃自语:“…宝宝别哭,
妈妈在这里…你的小熊修好了…你看,它多可爱…”她的眼神空洞,
脸上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充满爱意的笑容。周围的行人面无表情地绕开她,
仿佛她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很快,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厢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边,
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利落地将她扶上车,带离了现场。街道迅速恢复了之前的“正常”。
陆远感到一阵恶寒。这就是偏离《守则》的下场?被系统回收,成为活生生的警告?然而,
恐惧之中,一种更强烈的叛逆感在滋生。那个女人呼唤的“宝宝”和“小熊”,
是否就是她被系统清理掉的、至关重要的“锚点”?深夜,躺在床上的陆远再次听到了声音。
这一次,不是透过窗帘,而是来自他的厨房。细微的、持续的水滴声,仿佛有什么东西,
正试图从水龙头里,一点一点地挤出来。他没有起身,也没有服用“思绪清”。他紧闭双眼,
在脑海中疯狂地搜寻。那个开满牵牛花的庭院…母亲的身影…她好像在呼唤他,
声音温暖而清晰…“远儿,回家吃饭了——”那一刻,纷乱的杂音似乎减弱了一些。
他找到了一个方向。他的“锚点”,似乎与母亲,与那个旧庭院有关。
但关于母亲的具体记忆,却像隔着一层浓雾,模糊不清。系统拿走的,果然不只是痛苦。
第四章:锚点迷雾自那次与林管理者的谈话后,陆远的生活被一种无形的监视感所笼罩。
档案馆的同事似乎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电脑的登录记录被随机抽查,
甚至公寓的门锁也有被轻微触碰过的痕迹。系统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但他无法停止。那只苍白的手和母亲温暖的呼唤,在他脑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驱动着他。
他开始利用档案馆文员的身份,在浩如烟海的“待清理”档案中进行危险的搜寻。
他避开电子数据库——那里的每一次查询都会被记录——转而潜入堆积如山的物理档案库。
那里尘封着在全面数字化之前,一些未被及时处理的、零散的旧时代记录。
灰尘在昏暗的灯光下飞舞,空气里是纸张霉变的气味。
他寻找着任何与“第七区”、“旧式庭院”、“牵牛花”相关的记录,更重要的,
是寻找关于他母亲——苏婉芹——的痕迹。官方记录显示,母亲在他十二岁时因病去世。
一段清晰、简洁,但冰冷无比的陈述。没有病历细节,没有葬礼记录,只有这样一个结论。
他试图回忆母亲的面容,却只觉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唯有那句“远儿,
回家吃饭了”的呼唤,异常清晰,带着能穿透一切阴霾的暖意。几天徒劳无功的搜寻后,
他在一个标记着“第七区,废弃公共设施图纸”的档案盒底部,摸到了一个硬物。
那不是图纸,而是一本薄薄的、封面印着褪色向日葵的笔记本。他心跳加速,
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给小远——愿你的世界永远充满阳光。
妈妈。”是母亲的笔迹!他认得!一股混杂着激动与悲伤的热流冲上他的眼眶。
笔记本里并非日记,而是一些零散的摘抄、菜谱,以及几首简短的小诗。
在一页写着“远儿成长记录”的纸上,
他看到了如下字句:“今天带远儿去了老城区的‘听雨巷’,那里的牵牛花开了整整一墙,
他高兴坏了,说像紫色的瀑布…” “远儿似乎交到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
总是一个人对着墙角嘀嘀咕咕。孩子想象力丰富是好事,只是…他有时描述的细节太过真实,
让人有些不安。” “巷子尽头那户总是紧闭门窗的人家…远儿说他的‘朋友’就住在里面。
我问他是谁,他却说不清楚,只说‘他的手很白,很凉’…”字迹在这里有些潦草,
仿佛书写者当时心绪不宁。“听雨巷”…苍白的手…陆远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从脊椎蔓延开。
那不是他的想象!那个庭院,那只手,都曾真实存在过!而母亲,似乎也曾为此感到困扰。
“锚点”…陈默说过,锚点是抵抗清理的关键。他的锚点,
显然与母亲、与听雨巷的那个庭院紧密相连。但系统不仅清理了关于“苍白之手”的恐惧,
似乎也模糊了关于母亲的大部分温暖记忆,
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因病去世”的结论和这句呼唤。他们拿走的,果然不只是痛苦。当晚,
梦境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他不再只是站在庭院里,而是被困在其中。
紫色的牵牛花疯狂生长,缠绕他的四肢,花朵中心睁开无数只没有瞳孔的苍白眼睛。
那个看不见的“朋友”在浓雾般的花丛后低语,
声音混合着孩童的笑声和某种粘稠的、如同溺水者挣扎的汩汩声。
“回来…回来…”他猛地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窗外依旧是宵禁的死寂,但卧室的墙壁上,
似乎有湿漉漉的、手指划过的痕迹正在缓缓消失。空气里残留着铁锈和泪水的咸涩味。
他紧紧攥住母亲的那本笔记本,将它贴在胸口。那粗糙的纸质和淡淡的霉味,
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慰藉。迷雾依然浓重,但他已经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听雨巷,
他必须去那里。第五章:地下深潜再次联系陈默并非易事。
陆远在几个可能的检修口徘徊了三天,才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地下钻出。
陈默看起来更加疲惫,眼窝深陷,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听雨巷?”陈默听到这个名字,
眉头紧锁,“那片老城区二十年前就因系统升级改造被整体封存了,入口都被混凝土堵死了。
地上是去不了的。”“那地下呢?”陆远追问,他不能放弃这唯一的线索。
陈默沉默地看了他很久,似乎在衡量他的决心。“下面的情况…更糟了。‘海’在躁动,
‘涨潮’可能要提前了。你现在下去,等于自杀。”“我必须知道真相!
”陆远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关于我母亲,关于那只手…那是我的一部分!
”陈默最终叹了口气:“跟上。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冷静,
抓紧你的‘锚点’。如果感觉不对劲,立刻告诉我,我们马上撤。
”这次的下行比上一次更深。管道变得更加粗大、古老,
内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生物粘膜般的黑色附着物,随着内部流体的脉动而微微起伏。
流水声不再是单调的轰鸣,
而是夹杂着更多可辨别的声响——尖锐的哭泣、压抑的怒吼、断断续续的歌唱,
仿佛一支由无数破碎灵魂组成的交响乐。他们穿过一条废弃的地铁隧道,铁轨早已锈蚀,
枕木间生长着一种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苔藓。陈默说那是“记忆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