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三十七分,沈清歌摘下了背后印着“兴隆超市”字样的围裙。一天的站立让她的后腰隐隐作痛。
她换好自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质外套,走向员工打卡机。指甲缝里还藏着些许果蔬箱上的碎屑,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清歌,明天早班,七点,别忘了。”值班经理头也不抬地叮嘱道,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得噼啪作响,正在核对今天的流水。
“知道了,刘经理。”她应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走出超市侧门,深秋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快步走向公交站台。晚高峰的车流缓慢移动,刹车灯连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她需要换乘两趟公交,才能回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
第一趟公交格外拥挤,她被裹挟在人群中,费力地抓住头顶的横杆。车厢里各种气味混杂,闷得人透不过气。她旁边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正低着头专注地玩手机游戏,外放的音效嘈杂刺耳。
沈清歌的目光投向窗外,掠过那些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其中一栋格外巍峨挺拔的玻璃幕墙大厦,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那是本市的地标——帝国集团总部。她的目光在那里短暂停留,随即移开,重新落回面前疲惫而麻木的人群脸上。
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回到了“家”。那是一个只有六十平米的老房子,装修陈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中药味。
“姐,你回来了。”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从厨房传来。
沈清歌的弟弟沈清言系着围裙,正把一盘炒青菜端上桌。他比沈清歌小两岁,脸色有些苍白,身形单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文弱些。
“嗯。”沈清歌应了一声,将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妈今天怎么样?”
“刚吃完药睡下了。下午情绪还算平稳,就是念叨了你几句。”沈清言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愁云。
沈清歌先去狭小的卫生间洗了手,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母亲卧室的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睡得并不安稳,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眉头紧锁。床头柜上放着好几瓶药。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轻带上门。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姐弟俩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姐,”沈清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下个季度的房租,房东刚才又来电话催了。还有…妈的药,这个月的剂量加大了,医保报销后还得自付一千多。你那边…”
沈清歌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低声说:“我知道。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照顾好妈就行。”
“超市的工资…够吗?”沈清言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无力感,“要不我晚上也去找个兼职…”
“不用。”沈清歌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白天要上课,晚上要照顾妈,不能再分心了。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饭后,沈清歌抢着洗了碗。厨房的水声哗哗作响,冲刷着碗盘,也冲刷着一天的疲惫。
收拾停当,她回到自己那个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的小房间。书桌一角,堆着几本翻旧了的超市员工培训手册。
但她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边缘已经磨损的旧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招聘信息,以及一份被她反复摩挲、几乎起了毛边的个人简历。
简历上的名字是“沈清歌”,求职意向一栏,清晰而坚定地写着:总裁行政助理/高级秘书。
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栏,与她此刻在兴隆超市的工作毫无关系。那上面写着她毕业于一所不错的大学,曾在一家颇具规模的公司有过两年总经理助理的亮眼履历。
她的手指划过“帝国集团”的LOGO,那是招聘信息上最显眼的一家。目光在“要求:形象气质佳,抗压能力强,有极强的保密意识和应变能力”等字句上停留良久。
然后,她拿起桌上那张她和姐姐沈清辞多年前的合影。照片上的姐姐,笑容明媚,眼神聪慧,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时,姐姐刚刚如愿以偿,进入帝国集团总裁办实习。
而如今,姐姐沈清辞却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目光空洞,对外界毫无反应。高昂的治疗费像一座大山,压得这个家喘不过气。医生私下说,那次“意外”的刺激太大,恢复遥遥无期。
沈清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总是带着疲惫的眼睛里,燃起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拿起手机,不再是那部屏幕有裂痕的旧手机,而是另一部看起来更新、但同样低调的手机。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终,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向那个她通过各种渠道小心翼翼获取的、属于帝国集团总裁首席助理的邮箱地址,发送了那份精心修改过的简历。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在寂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窗外是密密麻麻的老旧楼房和零星亮着的灯火,远处帝国大厦的顶尖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屋内的灯光映在玻璃上,映出她平静却坚定的面容。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关掉了桌上的台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那栋大厦的灯光,像遥远的星辰般闪烁。
明天还要早起去超市上班,但她知道,从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