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羽沪上的风,曾是暖香软玉裹着西洋香水味的。沈若蘅还记得,从邮轮上下来时,
父亲派来的汽车候在码头,皮座椅上还放着她最爱的白兰花。可不过半年,那暖香就碎了,
碎在父亲公司破产的公告里,碎在债主拍门的嘈杂声中,最后,
碎成了她和异母妹妹沈若薇手里两张皱巴巴的学堂复学证。“姐,她们又在看我们了。
”沈若薇的声音细若蚊蚋,往若蘅身后缩了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旗袍,袖口磨出了毛边,
与周围那些穿着笔挺新式校服、头发烫得卷卷的女学生格格不入。若蘅挺直了背脊。
她曾是留洋归来的沈小姐,学过芭蕾,懂莎士比亚,如今却要在这中西合璧的女学堂里,
忍受那些“老熟人”的白眼和窃笑。为首的是周家小姐周曼丽,
从前见了她要笑盈盈喊“若蘅姐”的,此刻却抱着手臂,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哟,
这不是从巴黎回来的金凤凰吗?怎么也来挤这普通学堂了?莫不是家里连请家教的钱都没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若蘅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周小姐说笑了,
不过是觉得学堂热闹。”“热闹?”周曼丽上前一步,香水味呛人,“怕是没地方去了吧?
听说你父亲欠了一屁股债,跳了黄浦江?”“你胡说!”若薇气得脸通红,
“我父亲只是……”“只是什么?”周曼丽挑眉,伸手就要去推若薇。
若蘅猛地挡在妹妹身前,眼神冷冽如刀:“周曼丽,我敬你从前的情分,别太过分。
”周曼丽被她眼里的气势慑住,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情分?现在谁还认你沈若蘅!
穷酸样,还敢跟我横?”她扬手就要打过来。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若蘅拉着若薇快步走进教室,身后是周曼丽恶毒的诅咒。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
若蘅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第一次生出彻骨的寒意。家道中落,人情冷暖,
原来比书本上写的更刺骨。第二章 烽烟平静如果那算平静的话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隆隆的炮声开始在城市边缘响起,起初是零星的,后来越来越密集,像沉闷的雷,
炸在每个人的心头。学堂里人心惶惶,课也上不下去了,老师总是望着窗外,眉头紧锁。
周曼丽不再来寻衅了,她眼里也充满了恐惧。所有人都在谈论战争,谈论逃难。
若蘅抱紧了若薇,她俩无父无母父亲并非跳江,只是破产后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母亲本就是续弦,早已心力交瘁,能逃到哪里去?那天下午,阳光异常刺眼。
若蘅正在给若薇讲一道算术题,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撕裂了空气!教室剧烈摇晃,
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往下掉,灰尘弥漫,尖叫声、哭喊声瞬间淹没了一切。“姐!
”若薇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住若蘅的手。“别怕,跟着我!”若蘅强作镇定,
拉着妹妹就往门口冲。走廊里乱作一团,学生们互相推搡,哭喊声震耳欲聋。
又一声爆炸响起,更近了!一块横梁砸了下来,若蘅眼疾手快,把若薇推开,
自己却被碎木片划伤了胳膊。“若蘅姐!”一个惊恐的声音传来。若蘅抬头,
看见周曼丽被压在一堆砖石下,只露出半个身子,脸上全是血。她从未见过周曼丽如此狼狈,
如此恐惧。“救我……救救我……”周曼丽伸出手,眼神里是绝望的乞求。
若蘅的心猛地一揪,几乎要上前。可下一秒,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更多的砖石砸落,
周曼丽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只伸出的手也垂了下去。若蘅怔住了,
死亡如此近距离地擦过她的眼睫。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恐惧,
就听见若薇一声凄厉的尖叫:“姐——!”若蘅猛地回头,
只见一根断裂的房梁正朝着若薇砸去。她想冲过去,却像被钉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阴影吞噬了妹妹小小的身体。“若薇——!”若蘅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扑到那堆瓦砾前,双手疯狂地扒着砖石,鲜血从划伤的胳膊上流下,混着灰尘,糊了满脸。
可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硝烟弥漫,曾经书声琅琅的学堂已成一片废墟。
若蘅跪在瓦砾中,怀里抱着从废墟里找到的若薇唯一的遗物——半支断了的铅笔。
阳光透过烟尘,照在她苍白而呆滞的脸上,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第三章 歧路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她从废墟里拉了出来。是学堂的老校工,他叹了口气,
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沈小姐,节哀吧,这世道……”若蘅麻木地接过布,
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她失去了家,现在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茫茫人海,她该何去何从?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顾言深。他是她留洋时的学长,也是父亲故交的儿子,
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回国后虽少联系,但那份情谊还在。也许,只有他能帮她了。
凭着模糊的记忆,若蘅找到了顾言深的住处。那是一栋带花园的小洋楼,
在战火纷飞中显得格外宁静。顾言深见到她,先是惊讶,随即看到她一身狼狈和胳膊上的伤,
脸色沉了下来:“若蘅?你怎么弄成这样?你家里……”若蘅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家道中落和学堂被炸、妹妹遇难的事。顾言深静静地听着,
眼神里满是痛惜和不忍。“言深哥,”若蘅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有地方去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收留我?”顾言深沉默了片刻,轻轻推开她的手,
语气带着一丝为难:“若蘅,不是我不肯帮你。你年纪还小,我这里毕竟是单身男人住处,
多有不便。”若蘅的心沉了下去,眼里的光也黯淡了。“不过,”顾言深话锋一转,
“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或许适合你。”“哪里?”“你还记得你的远房姑妈吗?沈老太太,
住在城郊的那一位。”若蘅愣住了。这位姑妈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
印象里是个穿着深色衣裳、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听说她五年前姑爹去世后,就一直深居简出,
住在城郊的大宅里,无儿无女,而且……“我听说她……身体不好,脾气也很古怪。”“是,
老太太确实有些孤僻,也常年有病。”顾言深点点头,“但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我 recently 与她通过信,她正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去陪陪她,打理一下家事。
”若蘅本能地想拒绝。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深宅大院,听起来就像个沉闷的牢笼。
“若蘅,”顾言深看着她,眼神认真,“老太太说了,不会让你白做工,
每月给你三十块大洋的薪酬。三十块,足够你衣食无忧,也能让你暂时有个安身之所。
”三十块大洋!若蘅的心猛地一跳。这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足够她生活很久,
甚至可以攒下钱,为未来做打算。她看着顾言深诚恳的眼神,又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的处境,
拒绝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我……我去。”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顾言深似乎松了口气:“好,我这就给你写封信,你拿着信去找她。地址我会写给你。
”他很快写好了信,交给若蘅:“老太太性子虽怪,但并非恶人,你好好待她,她会明白的。
”若蘅接过信,捏在手里,只觉得那信纸沉甸甸的。她不知道,这一去,
等待她的究竟是避风的港湾,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迷局。城郊的那座大宅,
在她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看不真切,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第四章 迷宅按照顾言深给的地址,若蘅坐上了一辆颠簸的黄包车,一路往城郊而去。
越靠近目的地,人烟越稀少,最后只剩下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两旁是萧瑟的田野。
那座大宅果然如传说中般气派,青灰色的砖墙高耸,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紧闭,
门上的铜环落了些灰尘。若蘅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是个老嬷嬷。她上下打量着若蘅,眼神锐利:“你是?
”“我是沈若蘅,来……来投靠姑妈的。”若蘅递上顾言深的信。老嬷嬷接过信,
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若蘅一番,才拉开门栓:“进来吧,老太太在里面等着呢。”走进门,
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却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冷清。院子里的花草长得杂乱,
廊柱上蒙着一层薄灰。老嬷嬷领着她穿过几道门,来到内院。内院倒是干净些,
正房的门帘低垂。老嬷嬷掀起门帘:“老太太,人来了。”若蘅跟着走进去,
屋里光线有些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陈旧的檀香味。正对着门的太师椅上,
坐着一位老太太。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软缎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碧玉簪固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