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公布,我考了732分,
钉钉的事情;我妈激动的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打给我奶奶:老张家祖坟是不是出事了?
出什么事?肯定是冒青烟了!快让隔壁二叔去坟头瞅瞅!
第二个打给我爸:你儿子是不是今年也高考,考了多少?哎呦瞧我这记性,
他连高中都没考上,只能上技校吧;咱闺女高考没发挥好,只考了732分,
也就是上个清北吧;第三个直接拨给村长:村长,
我闺女考上清北了;我后天就带丫头回去;村口必需拉二十条横幅!广播站连续播一周!
咱摆五天流水席,鞭炮买最响的!...回到村里,
我看到村头的流浪狗都单独开了一桌;举起手机,拍照,发微博,特别关注里只勾选了我弟。
配文:“谁说女子不如男?”1我爸妈是一个村的,书都没念完就出来了。
头几年在南方工厂里熬,一个在流水线上装零件,一个在仓库里搬货,后来攒了点路费,
就去城里搞装修,专做防水。生意是跑出来的,不管日头多毒、雨多大,我爸骑着三轮,
我妈坐在后头抱着材料,一天天地跑工地。那日子苦,但心是拧在一起的。他俩说好了,
等在这城里站稳脚跟,再要孩子。又拼了几年, 他们终于盘下个小门面,
算是有了自己的小事业。我妈那时不懂什么护肤,风吹日晒从没护过,洗把脸就出门。
同龄的姑娘还水灵着呢,她眼角已爬上了细纹。在我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快十岁时,
她怀上了我。全家都盼着,尤其是我爷我奶,早早把名字准备好了。厚厚一页纸,密密麻麻。
可惜,全是给男孩的。我爸最得意的一个,叫“文锦”,张文锦。他说,
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就指望儿子能好好学习,有一个锦绣的前程,将来光宗耀祖。
十个月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听说我爷我奶一听是个丫头,脸立刻沉了下来,
没待两小时就找借口走了。带来的两篮鸡蛋,原封不动的地又提了回去。
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蹲在医院楼梯口,半天没说话。我妈后来跟我讲起这段,
眼圈还是红的。她说,她想让我叫“文锦”,女孩也能争气。我爸死活不同意。
2我妈是从什么时候起察觉到我爸不对劲的?也许是他开始频繁地深夜才归,
甚至夜不归宿;也许是在某次饭局上,满桌所谓的“朋友”带的都是年轻姑娘,
没一个原配在场;也许是同行其他老板的太太们好心提醒过她,“那帮男人啊,
没一个老实的”……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我妈的脸上就很少再有笑容。
她在生意场上很有一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能把客户维系得妥妥帖帖。可一回到婚姻里,
她就变得既自卑又强硬。她和我爸之间,唯一能心平气和交流的时刻,
就是盘账、算利润的时候。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是针尖对麦芒。我爸嫌弃我妈没有女人样,
嗓门粗,脾气硬,主意大,还不修边幅。我妈骂我爸是现代陈世美,在外面花天酒地,
咒他迟早遭报应。所有的矛盾,在我5岁那年的一场意外中,彻底爆发了。一天半夜,
我突然发高烧,甚至抽搐起来。偏巧我爸不在家,车也被他开走了。我妈急着给我爸打电话,
想让他回来送我去医院,可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那年头,
我们那小城还没有网约车,深夜出行基本靠出租车。可我们家住的那片,晚上冷冷清清,
根本拦不到车。最后,是我妈给她一个好姐妹打了求助电话,那对夫妻急忙开车赶来,
才把我送到了医院。整整一夜,我妈守在病床边,
仍然不死心地、断断续续地拨着我爸的电话。可我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所有的呼唤都石沉大海。等到第二天天亮,我妈终于彻底死心,默默放下手机,
拿着钱包出去给我买早饭。事情就是这么巧。我妈刚离开,她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是我爸。我接起电话,还没叫出“爸爸”,
听筒里就传来一个陌生女人连珠炮似的声音:一晚上打一百多个电话!李娟,
你是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打打打,烦不烦?你老公都不接你电话了,
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识相点赶紧放手,强扭的瓜不甜!我皱着小眉头,
努力组织着语言: 阿姨,我生病了。对方明显顿了一下,但立刻又提高了嗓门:哟,
是小丫头片子啊!你妈呢?是不是你爸不理她,她气得想不开了?我告诉你,
你爸早就不爱你们了!他现在啊,只疼我和我儿子,你们家的钱、房子、车子,
以后统统都是我们的!我那时年纪小,很多话听得半懂不懂,反而带着孩子的直率。
阿姨,你是强盗吗?强盗才抢别人东西,强盗是坏人,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小屁孩,吓唬谁呢?我带着哭腔喊:你就是坏女人!
警察叔叔会把坏人都抓起来的!……后来,我妈买了早饭回来,看见我闷闷不乐,
又发现手机上有我爸号码的已接来电。她追问了几句,我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有个坏阿姨……她说爸爸不要我们了!她说爸爸只爱她和弟弟,
说我们家的东西以后都是她的!我哭得喘不上气。我妈紧紧抱着我,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
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她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对我说:苗苗,妈妈要和你爸爸分开了,
你以后跟着妈妈过,好不好?好。3住院那一周,我爸一次都没露过脸。
我妈电话倒没断过,虽说总背着我接,可火气上来时,
"张建国你个挨千刀的"、"家产我要占七成,
不然谁都别想好过"、"你个天打雷劈的缺德玩意儿"这类话,还是会钻进我耳朵。
我偷偷抹过好几次眼泪。那时候年纪小,哪懂得当娘的苦?就怕往后没爸爸了。
那是我头回尝到失去的滋味,可我既没跟我妈说,也没当她面哭。
模模糊糊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知道必须在爹妈中间选一个,更知道我妈更疼我。
他们具体怎么谈的我不清楚,只记得我妈整天铁青着脸。七天后出院, 我妈领着我往家走,
挺直腰板像个准备打仗的士兵......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那个家了。刚走到楼下,
就瞧见我奶奶站在阳台,"哗啦"推开窗。"李丽!快过来!"我妈愣在原地,仰头往上看。
没几秒钟,窗口出现个熟悉身影。竟是我妈的堂姐!她冲我妈得意地撇撇嘴,
的编织袋往下一倒——牙刷、拖鞋、衣裳、内衣、卫生巾...... 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我看见我妈咬紧了腮帮子,满脸窘迫。但这窘迫很快被怒火取代,
她叉着腰朝楼上吼:"李丽你还是人吗?天底下没男人了?连自家妹夫都偷!
""我跟张建国离婚证还没领呢!就这么急不可耐?不要脸的贱货!
""我这就给你娘打电话,让全村人都知道你干的好事!
"李丽和我奶奶立刻还击:"丑八怪照照镜子!建国说看见你就反胃!
""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的废物!赶紧滚蛋!要不是李丽,老张家香火就断在你手里了!
""还有脸回村打听?问问谁家媳妇生不出儿子不该被休!"正吵得激烈,
有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孩举着玩具冲锋枪冲到阳台,踩着小板凳朝我们"突突突"扫射。
那会儿的玩具枪装的都是硬塑料子弹,打在身上生疼。我胳膊和脖子上挨了好几下。
我妈赶紧把我护到矮树底下。"人呢?跑哪儿去了?""在树下头!""看见了!老妖婆!
小贱货!打死你们!"树叶缓冲了子弹的力道,枝叶哗哗往下落。我妈气得直磨后槽牙。
"小兔崽子,有本事弄把真枪来!"趁着楼上装填子弹的空当,我妈从地上抄起半块砖头,
气势汹汹往楼上冲。我也学着她捡了块石子,迈开小腿紧跟上去。
4眼前是一扇冰冷的防盗铁门。我那该死的爹,居然把锁给换了。
我妈用钥匙拧了半天没反应,她扔下石头,一把撩起裙摆,朝着门锁的位置,
抬脚就狠狠踹了过去。铁门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接着是第二脚,第三脚……“哐!哐!
哐!”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要把整栋楼掀翻。门里是我奶奶和李丽的叫骂,
门外是我妈发疯似的踹门。楼上楼下的邻居陆续被惊动,开门探头,
高声抱怨着:“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休息了!”“不过了!当姐的偷妹夫,
偷到家里来了!还把锁给换了!你们说要不要脸?”“是够不要脸的。
”楼上传来附和的议论。没多久,片儿警来了。我妈对着民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
民警好言安抚,待她情绪稍微平复,才叫里面的人把门打开。门开的一瞬间,
我妈像头猎豹似的冲了进去,抡起旁边的塑料凳就朝李丽砸去。“砰!”凳子裂了,
李丽的手臂上顿时出现一道血口子。血珠滴滴答答往下淌。所有人都愣住了。下一秒,
李丽弯腰抄起玻璃烟灰缸,嘶吼着“我跟你拼了!”,就朝我妈扑来。
我妈再次挥起半碎的凳子。民警们赶紧分成两拨,一拨拦腰抱住我妈,一拨死死挡住李丽。
就趁这个乱子,我攥着之前捡的石块,朝那个小男孩冲过去。这个坏蛋,刚才用枪打我,
现在身上还疼着呢,都肿了!我奶奶护孙心切,一把将小男孩拽到身后,抢过他的冲锋枪,
一只手死死攥住我胳膊,另一只手举起枪托,就朝我手臂狠狠砸下来。“砰!砰!砰!
”手臂和硬塑料枪托猛烈撞击,弹匣都被震松了,子弹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我的手臂像断了一样疼。我奶奶连续三下都砸在同一个地方。我疼得只会倒吸冷气,
哭都哭不出声,脸憋得像要抽搐。我妈不知从哪儿爆发出骇人的力气,猛地挣脱民警,
一把推开我奶奶,冲过来紧紧抱住我,颤抖着检查我的手臂。“苗苗,你怎么样?手能动吗?
这样呢?这样疼不疼?”“疼……妈妈,我好疼啊……”我这才“哇”地一声哭喊出来。
民警赶紧制止我妈,说我们手法不专业,乱动可能加重伤情,得立刻去医院。
我妈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着我奶奶。“王彩凤!她是你亲孙女!她要是有个好歹,
我跟你没完!”我奶奶被我妈这副样子震住了,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随即又强撑着梗起脖子:“她活该!谁让她先动手要打我大孙子的!”“儿子是你心肝肉,
女儿就是路边草?王彩凤,你也是女人,你怎么不自己去死?!
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苗苗没事,否则……”我妈的狠话还没说完,
就被民警急促地打断:“别吵了!孩子要紧!我们开车送你们去医院!”5仅仅一天,
我就像个被退回的包裹,刚从医院出来,又被送了回去。诊断结果是骨裂。
医生给我打上厚厚的石膏,嘱咐要静养。我爸始终没露面,我妈在电话里又哭又骂,
声音嘶哑。我听见她一遍遍咒骂“禽兽不如”。她想不通,一个男人怎能狠心至此?
亲生女儿伤成这样,居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妈妈,
咱们那些被扔出来的东西……还去捡吗?”“捡。”我妈回答得干脆,“不捡就真没了,
要么被人拾走,要么被当垃圾扫掉。”说这话时,她眼圈红了,
那股倔强和委屈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凝成了压抑的愤怒。“咱娘俩现在没钱,重新置办不起,
你乖乖在医院待着,妈收拾好东西就回来。”我点点头,叫她放心。那天,我妈去了很久。
也许时间并不长,只是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不安拉得格外漫长。
我怕…… 怕她去找我奶奶理论,怕她一个人吃亏;更怕她嫌我惹事,嫌看病花钱,
就此把我丢在这里,不要我了……巨大的恐慌让我浑身紧绷,我像只受惊的小鸟,
眼睛死死盯着病房门口。如果…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那样爷爷奶奶就不会嫌弃,
爸爸也不会在外面找别人,妈妈更不会被赶出家门……我们也许就能像歌里唱的那样,
有个幸福完整的家。终于,我妈回来了,手里拖着两个沾满污渍的编织袋。袋子很脏,
里面的衣物也灰扑扑的。她说有些东西找不到了,但能拿回大半已算万幸。我注意到,
她的眼睛比送我进医院时更红、更肿。我猜,她一定在外面偷偷哭过。“妈,我会很听话的。
”我突兀地冒出一句。她听懂了,走过来紧紧抱住我。“会好的。
”“我们绝不会一辈子都这么狼狈!”从那天起,我妈变了。她不再给我爸打一个电话,
不再歇斯底里。她拿出纸笔,一遍遍冷静地核算家里所有的财产。她开始抽烟。夜深人静时,
我常看见她独自站在病房的窗边,长发被夜风撩起,指间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那份孤独,就像缠绕着她的烟雾,无声,却浓得化不开。6在那个年代,
尤其在乡下地方,离婚是件顶不光彩的事,讲究的是“家丑不可外扬”。谁家要散伙,
最好的方式是悄无声息地把证办了,除了自家人,不让外人知道。可我妈偏不,
她坚持要起诉离婚。她的要求是:张建国净身出户,我的抚养权归她。
我爸那边一下就炸锅了。之前十几天没一个电话,现在一天能打来好几个。我爸唱红脸,
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劝我妈看在往日情分上别做得太绝,万事好商量,
还假惺惺说要来看看我们,问我们住在哪儿。我奶奶则唱白脸,
骂我妈“不下蛋的母鸡”、“连个男人都守不住的废物”,
质问我妈是不是想卷了钱去找野汉子,说家里每一分钱都是她儿子挣的,
我妈要钱就是“不要脸”……这次,我妈火力全开地怼了回去——“生儿子,生儿子,
你们老张家有王位要继承吗?”“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穷得叮当响,还做梦三妻四妾,
非要生儿子!我告诉你们,大清早亡了!”“国家宣传多少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
你们是聋了吗?法律也规定了,就一夫一妻!怎么,你们想犯法?”“张建国挣的每一分钱,
都是夫妻共同财产!他花在李丽身上的,那也是我的钱!”“张建国是过错方,
就该付出代价!钱,房子,都是我的!你们再敢来骚扰,别怪我把花在李丽身上的每一分钱,
都告到法院让她吐出来!”我妈以前在老张家一直低声下气。就算之前硬气过一回,
也像是强撑的。这次不一样,法律成了她的底气,她在电话里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我那时还小,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妈妈整个人都在发光。我奶奶大概被吓住了,
没再亲自打电话,而是搬来了我大伯爷和大伯婆——也就是李丽的爹妈。
他们一口一个“都是亲戚,别把事做绝”,又说“你爹妈还在村里住着,往后总要见面”,
话里话外带着威胁。我妈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慢悠悠吸一口烟,再缓缓吐出:“行啊,
让李丽写一份一万字的检讨书,把她怎么勾引堂妹夫,怎么给有妇之夫生孩子,
怎么仗着生了儿子把原配赶出门……这些脏事烂事,详详细细都写出来。”“等我满意了,
就让她到村广播室,每天念十遍,连续念一个月,要是办得到,
张建国花在她身上的那些脏钱,我就不追究了。
”大伯爷他们在电话那头显然没听说过还能追回钱财,声音瞬间尖利起来—— “什么?!
”“你还想要建国花出去的钱?你这么贪财,怎么不去抢?”“李丽是老张家的功臣!
张家的钱理所当然是丽丽的!我们凭本事得来的,凭什么你说了算?
”“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还有脸争家产?我们老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妈在烟雾里冷笑:“是啊,老李家怎么出了你们这种败类?当强盗当小三还当出功劳了?
”“我把话放这儿:该我的,一分都不会让!你们就等着你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孙子睡大街吧!
”7为了这场官司能赢,我妈特意请了律师,做足了准备。
她收集了这些日子所有的电话录音,我爸长期出轨的种种证据,
还有我奶奶动手打我、把我们母女赶出家门的记录……我爸那边,
不知是盲目自信还是请不到律师,他们全程自己辩护,
核心论点就一个:村里祖祖辈辈都这样,家产就该留给儿子,传宗接代比天都大。
他们在法庭上又吵又闹,一会儿骂我妈是“扫把星”,说她邋里邋遢,败光了我爸的财运,
活该被休;一会儿又说我是“赔钱货”,没资格分张家的钱。我爸本身就是婚姻过错方,
加上他们那套说辞实在上不了台面,更不巧的是,那天的审判长是位女法官,
书记员也是女性。官司的结果,毫无悬念。生意、房子、存款,法院都判给了我妈。